斥候原先根本没有留意到一身农夫打扮的刘展,倒是他自己主动拦住了斥候,并通报上姓名,要求“面见齐王殿下或是杨驸马”。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斥候,只得将其“擒拿”了过来。
刘展被斥候带进中军帅帐时,面上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样,根本不觉得自己被擒获的俘虏,倒仿佛是被邀请过来的贵客一般。
看了看在帐中主位并列而坐的齐王和杨错,刘展躬身微施一礼,从容道:“末学刘展,拜见齐王殿下、杨驸马!”
齐王面无表情,冷眼睨视了刘展片刻,自顾自地阅览起桌案上的地图。
刘展在进帐之前,业已换了一套素色儒袍,并稍做了梳洗,或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脸色虽显蜡黄,但一袭儒装的他倒也颇有几分名士风派。
见齐王如此态度,刘展也没有半点不豫或是恐慌之色,平静依旧。
杨错打量着刘展,也没有立即回话,脑中却在思索着刘展的用意。
先前,杨错已从李泌那里了解了刘展设计从汉中脱身一事。
他既然已经成功逃出,为何还要回过头来“自投罗网”呢?
若说他想归顺朝廷,早在汉中的时候就可以,何必绕上这样一个大圈子……
“末学?刘别驾也未免过于谦逊了。”韩滉直视刘展片刻,忽地开口讥讽,“这些日尊驾与郭嘉谅在山南西道翻云覆雨,可谓声名显赫,使梁州百姓闻刘别驾之名而丧胆。如此‘赫赫威名’,岂能称为‘末学’?刘别驾他日必定青史留名!”
刘展仿佛没有听出韩滉话中讽刺意思,摆了摆手,谦然说道,“我一介平庸,只识得几个字,读得几,为一县吏,造福乡里,已是平生所愿。不想机缘巧合,形势所迫,无奈流落山南,素尸餐位,心中却时常忐忑不安,不敢有半点逾矩之举。所谓翻云覆雨,声名显赫,实不敢当:至于这位大人所说的‘梁州百姓闻名丧胆’,更不知从何谈起?”
韩滉冷笑连连,毫不客气地接口说道,“先联结梁崇义意欲谋害张节度,而后又诛杀梁崇义,夺梁州权柄,并于凤州坚壁清野,致数万子民流离失所……此等种种莫非不是刘别驾为郭嘉谅所谋划?”
他话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让杨错感到非常奇怪。
与韩滉相处的久了,杨错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容易动怒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恐怕是别有用意了。
抬眼看到李泌脸上那饶有兴致的温和笑容,杨错更加确认了这一想法。
“郭将军勇猛无匹,性情冷酷,有谋有断,我一介儒生,怎能令他听我谋?”刘展急忙摇手道,“况且,我早年家道艰难,常年与民为伍,深知百姓疾苦,岂会做出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这等不仁不义、不明不智的举动?”
虽然刘展一直自承平庸无能,但他所说地话却很有“内涵”。
他非常巧妙地以郭嘉谅地那倨傲狂妄的性格,表明自己根本影响不了郭嘉谅,那一系列的罪行自然也就跟他无关。
进而又隐寓地指出在凤州实施“坚壁清野”,根本一条不合时宜的拙劣计策,以他刘展之能,根本不可能设出这样的计策。
韩滉看了看刘展,忽地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再也不说什么。
“足下以助纣为虐之身自投罗网,不知有何企图?”见齐王没有开口的意思,杨错面无表情地沉声问道,“莫非是想试我军中之刀是否锋利?”
“齐王殿下、杨驸马威名显赫,海内震动……然刘展素闻朝廷以仁德定天下,以我无罪之身,又何惧之有?”刘展躬身再施一礼说道,“刘展此次冒昧求见,是为早平梁州之乱,减少无辜杀戮!”
“刘别驾有何妙策?”杨错眉头一扬,沉声问道。
“杨驸马莫要在折煞刘展!”刘展摆了摆手,诚惶诚恐地说道,“这所谓的别驾本就非在下所愿领受,在下也无有此能!”
顿了顿,刘展继续说道:“正想请问齐王殿下和杨驸马,究竟是想以最小代价速平战乱,还是是想以杀止愤?”
“怎么说?”齐王抬起头,凤眼微睁,忽地地开口说道。
“若是后面一种,刘展有心无力。以殿下和驸马虎贲之师,成事不在话下!”刘展谦逊地回道,“若殿下、驸马有意以最小代价速平战乱,正愿凭三寸之舌游说郭嘉谅来降!”
亲卫将刘展暂时“请”下去休息后,帅帐内就他的提议展开了议论。
“郭嘉谅徒逞武勇,性情暴虐,兼之狂妄倨傲,即便收降也难以约束!”齐王显然对郭嘉谅颇不感冒。
“殿下之言在理!”李泌温笑说道。
“郭嘉谅的狂妄倨傲,皆是因其夜郎自大,自恃武勇而致。但这些日来,他接连受挫。兵溃如山,料想也该有所悔悟。属下以为。不妨照刘展的提议试上一试!”
“如果收降郭嘉谅,怎样向山南诸公交代?”哥舒曜将最大地难题摆了出来。
其实,还是在出征之前,杨错心中便存了收降郭嘉谅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整件事的起因完全是因为朝廷违约,屠戮了郭氏家族。以为可以杀一儆百,却惹来这样的滔天大祸。
冤冤相报何时了,杨错有意收降,结束这场“恩怨”。
然而,真正率军来到梁州时,杨错才发现一切并不如所料想的那般轻松。
郭嘉谅的残暴不仁,非但让他成为山南西道士绅百姓的公敌,更使得杨错的收降计划变得难上加难。
如果收容郭嘉谅,势必会影响朝廷在山南地名望,而稳定的山南作为朝廷平叛和陇右对抗吐蕃的大后方,是不能够留下火药桶。
如此一来,郭嘉谅与山南似乎就成了两难选择。
当然,收降郭嘉谅地真正价值,也不仅仅在他一个人,孟起、郭涔这些勇将,都是属于隐藏在郭嘉谅背后地附加价值。
收降郭嘉谅后如何给山南一个交代,正是最大难题。
与此相比较,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劝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韩滉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李代桃僵’,另寻郭嘉谅麾下之人顶此恶名,只说是这人未经郭嘉谅许可,擅自实施坚壁清野的绝计,郭嘉谅事先并不知情。”
“而且,凤州百姓所以能够未遭饥饿之灾,皆因有齐王殿下的全力赈济。如果是要收降郭嘉谅,想必凤州、乃至山南士绅百姓也能谅解。”李泌接口道。
杨错的难题,在韩滉、李泌这样的大智者眼里,看来真是不值一提。
或许是因为智者所见略同,亦或是因为长年的同窗生涯使二人心有灵犀,李泌和韩滉合作时所设的计策具有很强的互补性。
一个人有什么战略意图,另一人仿佛身同感受、很快就领悟了,也不需要招呼什么,自然而然制定相应的计划以配合对方的行动。
在此次的梁州攻略中,这一点就得到充分的印证。
仔细的商议后,收降郭嘉谅的提议基本被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