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微妙，晃晃手中算不上厚的文件袋，折中选了个法子：“我能拆开吗？”</p>
“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就算这里不说，中也君很快也会知道的。”少年满眼写着抗拒，圆溜溜的眸子僵停在眼眶内半天不动，索性缩在沙发一角，幅度极小地点点头。</p>
中原中也闻言，没有继续犹豫，好奇心驱使着他当即将牛皮纸袋拆开。</p>
映入眼帘的是一份公式化的文件，白纸黑字，条理清晰，最下方还盖有鲜红的公章，昭示着这份文件正式拥有法律效益。</p>
那是份收养申请表，中原中也曾陪同死去部下的遗孤走过这段程序，将孩子送到他双亲原本的远方亲戚手中。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会一眼辨别出文件类型。</p>
只是这一次，双方姓名熟悉到令他毛骨悚然的程度，也让中原中也震惊到一时失了言语。</p>
收养人与被收养者双方，分别是森鸥外和黑子哲也。</p>
黄濑凉太莫名觉得那像是被丢下的自己。</p>
高中时期的分道扬镳是意料之中，小黑子的狠心离去，更像是他一个人把奇迹的世代全员踹走，而非如同事件表面一样反过来，独自一人逃避战场。</p>
他竟觉得有些委屈。</p>
没有去深究曾经队友心底的弯弯绕绕，见校门近在咫尺，黑子哲也准备速战速决，尽快解决当前不得不面对的难题。</p>
他略微放缓脚步，见身旁一言不发的黄濑凉太同样放慢步伐后，这才清了清嗓子，说：“十分抱歉，黄濑君，我现在还有事，所以只能简单跟你说明一下情况了。”</p>
“……”</p>
说实话，觉得自己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就是无法接受小黑子放弃篮球事实的黄濑凉太，垮着张脸等待对方的说辞。</p>
就差把“理由不充分的话他要闹，理由充分他还是要闹，总之就是死活不接受”刻在脸上了。</p>
“道理不必多讲，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我并没有篮球方面的才能。”</p>
不过区区一句话，黑子哲也便否认了过往自己的一切。闻言，黄濑凉太当即怔在原地，眼底的荒谬满溢而出。</p>
他扯动嘴角，以前队友的身份兀自否认这段自我认知，表情僵硬无比：“别开玩笑了，怎么能这么说？！”</p>
黑子哲也拥有着不同于奇迹的世代的才能，这一点，奇迹的世代全员无不赞同。</p>
帝光曾是日本国中篮球界的顶峰，能与之一战的敌人根本不存在。能在这种顶尖球队中站稳脚跟，敢说黑子哲也一点才能都没有，他们第一个不同意。</p>
然而这句话却由小黑子本人说出，这也是让黄濑凉太难以接受的根本原因。</p>
“影子必须依附于光，我之所以强大，完全是因为身为光的队友们足够耀眼而已。”</p>
少年面色不改，清冷字句串联成串，冷冰冰砸上黄濑凉太心口，仿佛那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自我否认的语句不会令本人感到任何不适，却让旁人心情降至谷底。</p>
心底宛若下冰雹的黄濑凉太脸色糟糕透顶，咬紧牙关，异样的情绪呼之欲出。</p>
“失去光的影子将不复存在，离开球队的我亦是如此，专门为团队练就的传球能力，单独拎出来，什么都不是。”</p>
说出这段话的黑子哲也感情过于平淡，不像国中时，赛场下的他虽说下意识维持情绪内敛状态，真遇到什么事，照样会把情绪写在脸上。</p>
如今，少年的情绪波动淡到趋近于无，这也是他彻底放下篮球的征兆。</p>
他轻声叹着气，双眸凝视向远方：“我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是时候停下来，好好考虑未来的事了。”</p>
黑子哲也的说词足够直白。</p>
简言之，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的极限，决定及时止损，不在无谓的事上浪费精力。热血散尽，沸腾的大脑得以冷却，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放弃篮球的“正确”决定。</p>
理解这段说辞的黄濑凉太只觉得可笑。</p>
“说到底，小黑子就是在逃避吧。”</p>
他停下脚步，语气加重到任谁也能听出暗中的嘲弄，仿佛两人关系回到刚认识不久，他明目张胆看不起黑子哲也的那段时日，嘴角噙起一抹过于微妙的笑。</p>
“话说的那么好听，实际上，小黑子只不过是面对眼前的大山胆怯了而已，真不像你。”</p>
神色冷淡的黑子哲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两米开外瞥了他一眼，当即戳破黄濑凉太那点小心思：“激将法对我没用，黄濑君。”</p>
顿时被噎住的金发少年：“……”</p>
没等黄赖给出回复，黑子哲也扭过头去，再次迈开脚步，提起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黄濑君有考虑过未来吗？高中毕业后是继续升学？还是就模特方面深造？”</p>
紧跑两步，继续跟在少年身边的黄濑凉太目光踌躇。</p>
“这当然是……呃。”</p>
这个问题居然真把他问倒了。</p>
“继续升学的话，大学几年也有篮球比赛可打，但是毕业以后，很难再找到机会了吧。”黑子哲也口吻是一如既往的认真，“除非迈上更高的阶梯，去国家队，再高一点去nba，这会是选择专精篮球的道路，黄濑君有这样的意向吗？”</p>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吧……”黄濑凉太声音颇为无力。</p>
他们才刚刚高中而已，一时半会没必要考虑那么长远，专注眼下篮球队的训练才是正道。</p>
而且什么职业篮球员，确实从未在他的职业规划里出现过，光是强校篮球部的训练就有够受的了，哪有闲工夫胡思乱想？</p>
“对我来说不早了。”少年摇摇头，细密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在额前晃动，“上限摆在那里，我没办法跟黄濑君、跟帝光的大家站在同一高度，是时候该考虑更适合我的道路了。”</p>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赛场上拼搏。</p>
无论哪一层身份，黑子哲也都不是有闲暇心专注篮球的状态。</p>
一方面是家中突生变故、连日常生活都成问题的高中生，另一方面是港口黑手党仅次于首领之下的干部，哪边都不允许他奢侈到将时间浪费在篮球上。</p>
可惜曾经的队友短期内也查不到这些信息。</p>
黄濑凉太咬紧下唇，神情晦涩，眼神不甘：“果然还是不行，就算是这样的理由──”他也无法坦然接受。</p>
少年的话语不过刚刚出口一半，便戛然而止。</p>
原本跟他并肩而行的黑子哲也突然加快脚步，甚至显得有些急促，距离校门最后一段距离小跑着过去，让黄濑凉太剩下一半话哽在喉头，说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p>
黑子哲也并未跑远，在校门外不远处驻足，抱有满腔疑惑的黄濑紧跟上前去，下一刻，便看到令他震惊不已的一幕，瞳孔疯狂地震。</p>
他看到小黑子、对谁都温柔礼貌的小黑子，一个疾扑到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怀里，简直像小桃子当初看见他一样，压根与矜持挂不上关系。</p>
虽然短短一瞬两人便分开，这样的画面，还是给黄濑凉太造成不小的冲击，心底宛如核/弹爆炸，震得他头脑一片空白。</p>
这人谁啊？！</p>
“中也君。”</p>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热切，从怀抱中脱身的黑子哲也站定，极为浅淡的微笑渗入面容，短暂的拥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缓解整整大半年没见的念想。</p>
在本部时，到底是要行事矜持一点，也就身边没有组织熟人时，他才能不顾干部的威严来这么一下。</p>
面前是一位个头不算高的青年，发尾留长的橙色发梢搭落在肩头，面容不似学生的般稚气，海蓝色眸子嵌在眼眶里，无形间散发出逼人锐气。</p>
他身穿休闲装束，衣摆较长的t恤遮住皮带，外套拉链大敞着，随意套在胳膊上，贴身牛仔裤勾勒出肌肉弧度，这让习惯跟运动社团打交道的黄濑凉太一眼便可看出，眼前跟小黑子过于亲密的青年，究竟有着怎样一副好体格。</p>
要不是他的身高绝对在平均线以下，上球场都能被嘲半个残废，黄濑凉太甚至会以为这人是小黑子新找到的光。</p>
真是光的话，相比起来，还不如刚刚体育馆那个红头发的大高个看着靠谱。</p>
他眼睁睁看着日常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小黑子情绪高涨，证据就是他谈话语气轻快不少，似乎见到这个陌生的青年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p>
至少在黄濑凉太的记忆中，在帝光的小黑子从来没有过这种表现。</p>
所以这人究竟是谁？！</p>
黄濑凉太内心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面对这种仿若浑然一体，外人根本无法插足的气氛，他连插话的时机都找不到。更何况小黑子本人都沉浸进去，也没空顾及他，这让愣在原地的黄濑凉太更加手足无措。</p>
他好像被放置了。</p>
“真少见，这种休闲打扮。”</p>
半年没见面，导致现如今雀跃不已的心脏终于平复，黑子哲也收敛好情绪，打量着对方的穿着，面无表情打趣道：“没有仗着脸好胡乱穿真是太好了。”</p>
特意挑了身私服的中原中也也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回应：“那些都压箱底了。”</p>
他知道黑子时不时会嫌弃他的私服品位，哪怕不会在明面上说出来，不满意的时候，会直接拒绝并排行走，或者干脆利用他的存在感装不在。</p>
印象比较深的也就是几次红配绿，豹纹衣领之类的穿着，这次他来有刻意避开。</p>
“平时的衣服穿到学校门口不合适，再说这也不是横滨，至少休假期间让我随意点吧。”</p>
中原中也同样回望着一身校服的黑子，不着痕迹打量着。相比起对方在港口黑手党的常服，最能彰显青春气息的校服直接让黑子哲也的气质稚嫩不少，看着确实像普通的高中生，跟黑手党这种仅存在于暗世界的势力毫无关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