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自尊心发作了!
姬无陵释然,开始以为遇到吸魂夺魄挖人心肝的大妖,接着发现是在这个世界法力尽失的倒霉精,最后才知不过是一个初生的小妖,之前一直提着的心肝终于落地,紧张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一个没有法力的初生小妖,即使捏着威胁他的筹码,也没有什么可惧的。
他本就无日不游走在生死边缘,赖在他身边不见得是什么幸运的事,既然这个妖孽自己都不怕死,他怕什么,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与他相比,倒霉得不遑多让的倒霉精而已,赖就赖吧。
一时之间,连落入算计的不忿亦减轻不少。
古人早熟,姬无陵虽然命途多舛,早早就体会到人心险恶,但自他懂事起,生出强烈的求生、求自由的欲望。
出逃、亡命天涯,面对最多的就是追杀他的杀手,与其他人相处的机会实属不多,所以在他强作冷硬的外表下,却到底亦还保持着一颗天真浪漫又野性的心。
至于杜小曼,在现代,已经锻就了一颗逆境求存,越艰难越奋进的强壮心脏,除了洋溢一股青春的热血,除了偶尔的神经质,同样简单又乐观。
火光虚摇的山洞里,模样诡异得不相伯仲的两个人,在简单的对答间,一来二去竟忘了彼此的戒备,不知不觉变得熟络起来。或许,这就是少年心性,年轻的好处。
“喂,你怎么会全身裹满布条?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怪物?”杜小曼在自己身上比着手势问道。
“哼,先来说清楚你要本大爷具体为你这只小妖做些什么?太危险太复杂的事,你就别指望我。”异口同声,姬无陵亦同时发问。
杜小曼的问题,姬无陵并不意外,只是佩服她沦落到如斯境地,一松懈下来,居然第一时间第一个问题是对他的好奇,这个问题很重要?他免不得不冷不热地“哈——”一声,算作反应。
见姬无陵露出打趣的眼神,杜小曼先放弃了关于木乃伊的次要好奇,正经道:“首先,你们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必须彻底脱离这里,回归我……魔界的正常生活,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但无疑将我扔到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又似乎的确有个暂时无法参透的使命予我。再则,我需要告诉你的是,我极可能并不完全存身于这个世界,而会突然回到我的世界,就像两个世界两个身体,神魂在两个世界间不停转换,触发转换的条件,我还弄不清楚,有点头绪,但需要验证一下。”
杜小曼后面的话引起姬无陵的兴趣,“两个世界两个身体,神魂转换?”
杜小曼惨然一笑:“事情不若你想象般有趣。我发现,在这个世界受伤,在那个世界的身体则会有一模一样的伤口。换言之,我若死在这个世界,我在那个世界也不可能是活的。你知道庄周梦蝶?”
姬无陵点头应道:“《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杜小曼讶然,鼓掌道:“厉害!我还以为你不过是街头小混混出身,居然出口能引经据典……失敬失敬!”
第一次因为胸中有墨被称赞,姬无陵不自然地用手搔了搔头上的布条。
犹似凿壁偷光,偷来的墨,不光彩到近乎悲苦的那点苦涩,也似乎在杜小曼的笑语晏晏中变得淡薄和模糊。
那时约莫七岁?没有人告知他几岁,他只从一个为他送饭的小童,身量与他差不多大小,猜测自己也应该是这个年岁罢了。
那一天被人用麻袋捆着从地窖提出来,经过那出深宅的一个院子,他从麻袋的破洞看到三四个如他一般大的孩童,正襟危坐于清雅的室内,认真听着一位夫子授课。
正是这一天,在知了声中,他对恍恍惚惚意识到的,那被人剥夺的权利,升起一股迫切渴望——
他想如同龄孩童般习四书五经、读之乎者也,从圣贤书中学得世间的道理,懂得何谓仁义礼智信,他想当一个普通人,一个真正的人类。
后来,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每当途径人烟辐辏的县城小镇,书斋是他夜晚最常躲避的地方,偶尔,白天他也会偷鸡摸狗般躲到书塾的窗下墙角,偷听夫子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