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出了官道就是乡间的凹凸土路,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下河村,稀疏的茅屋间杂着一两间土胚房子显示这这个村落的没多少余粮,现在正是秋收的日子,家里没事的娃都给赶了出来,到地里头拾捡麦穗,能帮补一些是一些。交过官粮后,又不是大户,剩不下多少余粮,勉强过冬而已。
矮树坡周围净是杂草了,一条走出来的狭窄小道愈发显得孤单,勾连的那座新修的土胚房子不算太大,却精致,外边竖起了篱笆,听张宪说,阿娘想要在来年春天种些菜。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张宪娘俩跟左右的关系挺差的。一个寡妇带着个豆点大的儿子,于是就泼辣起来,生怕给人欺负,久而久之,张宪长大了,她也回不去了。
一路抱怨着过来的徐大夫立马跳下了板车,拉过药箱子背在肩上。原本还想着加钱来着,一看这光景,也就不好意思提这一嘴,埋怨几句后,跟着李淳熙推开了篱笆栅子,进了里边。
“谁来了。”
屋子里传来了一把颇显年纪的女声,听得出说话的人没多少力气。
“阿娘,是我。”李淳熙手里提着白面和两只咯咯叫的母鸡,用脚推开门,一边回应,一边请徐大夫进去。
两扇窗户外边挂了些风干的蒜头、辣椒,窗户并未打开,屋里显得有些暗,李淳熙走过去推开。
躺在床上的女人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埋怨道:“打开窗户做什么,怪亮的。诶,还以为啊宪回来了,没成想是你个坏小子。”
徐大夫过来号脉,拉过了女人的手,仔细顺便观量了一下:半白的头发、皱起的土黄色皮肤,唇苍白,眼睑有些肿,苦着一张脸。坐着就能听到拉风箱似得呼吸声,不时咳嗽两声。
李淳熙守在一边,嘴上抱怨:“我要是坏,那都是给你儿子带坏的!亏得我还买了白面和母鸡,想着给你做点好吃的。”
阿娘咳了两声后,觉得舒服一些,想斜睨瞪他,却没那个力气,说道:“我也没胃口,不贪你这一口吃的!知道我儿子坏,还往他身上蹭,你是活该。梁峰呢?”
“给事缠住了,会来,你骂他几句,兴许就到了门外头了。托人给啊宪带信了,不过镇守军不好进,得等等,估摸后天就能回来了,又没入军籍,管的不会太严。累着就别说话,留着点力气待会吃东西。”
李淳熙说完,寻摸到隔壁的厨房,把白面快放到见底的米缸里,两只母鸡丢在地上由得它们爬。
水缸的水还是满的,油盐还有些,东西收拾得也算干净,李淳熙就不计较那个请来帮着料理的婆子是不是暗地扣下几个铜钱了。
这年头,寻个合适的人也难,也没听阿娘抱怨什么,她可不是个拎不清的软性子,没必要多管。
李淳熙拿了菜刀,拔掉脖子靠前的鸡毛,一刀割了下去,用筷子挑出气管轻轻划开,丢到地上,将另一只在地上挪着爬向门口的母鸡提溜过来,如法炮制。
灶台起火,等水开了,倒进大木盆子里,把两只咽气的母鸡丢进去慢滚上三圈,鸡毛就好褪很多。之后在鸡胸前和鸡屁股下各开一个口子,直接掏出内脏就行。
正收拾着,徐大夫就喊人了。
李淳熙洗了洗手,进屋先是看了眼又睡了过去的阿娘,见徐大夫脸色不大好看,把人拉了出去,低声问道:“怎么样?”
徐大夫没说话,把手里拽着的短麻布摊开,亚麻色已经被暗红和铁锈色侵染了小半。
李淳熙抢过来,仔细瞧了,淡淡的血腥味钻进鼻子里。
徐大夫叹了口气,这才说道:“这是从她枕头后边找到的,待会儿你放回去。这是肺里积血,以前也碰过,可是说句你不想听的,没几个人活下来。”
李淳熙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心里堵得慌,沉声问道:“您有没有法子,总得试试!”
徐大夫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把握,只能开一副方子,你抓来熬了,试试有没有效果。不过还是劝你,尽早地,有什么事都做了,可能熬不了多久。”
说完,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和砚台,提起桌上的水壶,到了一些水进砚台里,开始研墨。
李淳熙道了声谢,放轻脚步进了房里,把那条短麻布放在了枕头后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手拢回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