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p>
沈昼叶走出陈啸之的办公室时, 心态还有种出奇的平静。</p>
雨水瓢泼一般下着, 像是有强空气团袭击了加州海岸, 这雨水已经连绵地下了数日。</p>
能出去旅游不开心吗？</p>
沈昼叶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陈啸之作为老板还是很厚道的, 开会也没花学生的钱，至少十分大方。沈昼叶只换了点印尼盾，用以在当地买东西用。</p>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p>
——好像和陈啸之认识一整十年了吧。</p>
沈昼叶有些恍惚地想, 十年前, 2008年奥运会刚结束的那个九月中旬是她第一次遇到陈啸之, 十一月和他在一起，如今是2018年的九月中旬。</p>
的确已经满了十年。</p>
沈昼叶试图笑了下，却发现笑不出来。</p>
她合上门, 在陈啸之的办公室门前站了一会儿，仰望着连绵落雨的晦暗苍穹。她看着天河自云端倾泻，檐下雨水连珠。</p>
然后她无意识地伸手蹭了下面颊。</p>
——手上全是水。</p>
沈昼叶以手背磨蹭了一下眼眶，发现自己在哭。她发现自己在流眼泪的下一秒, 一切因麻木而消失不见的痛苦, 终于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p>
几乎将沈昼叶溺毙。</p>
她在陈啸之的门前站了许久，只觉得一无是处、一事无成的她终于连最后一丝珍珠般的记忆都被摧毁殆尽，废墟残垣之上沈昼叶的肉体如溺水的人一般挣扎，最终坠落了下去。</p>
——这种生活从来没有半分可迷恋之处。</p>
沈昼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 而是坐在物理实验a栋顶楼的、落满灰尘的楼梯上里偷偷地流眼泪。</p>
她已经不习惯将眼泪或者是任何脆弱示人，沈妈妈年纪大了，沈昼叶不愿意让她担心, 而朋友们终究不是她的情绪垃圾桶。</p>
不就是这点事吗，沈昼叶擦了擦眼眶心想：陈啸之讨厌我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他从将我招回来的那一天就鲜少有好脸色，厌恶我厌恶到连一起去开会都不愿意，也是非常顺理成章的。</p>
他应该不是恨我一两天了。可他也许也不是恨我，只是想要折磨我的精神。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啸之因为不愿意与我同去，甚至连特邀报告都不做了。</p>
他已经厌恶我，到了这个境地。</p>
可他明明却又能对人很温柔，很和善，他小时候对我就很凶，可是他对外人又可以那样和善，里面的欢声笑语，里面的</p>
沈昼叶泪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滚，心里像有把火在烧，将仅剩的方寸都烧成了灰烬。</p>
她听见楼下陈啸之冰冷刺骨的声音问沈昼叶在哪，又听见办公室门合拢的声音，他的脚步声下了楼。沈昼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无声地痛哭。</p>
这个人曾给年少的她带来慰藉。</p>
——如今却又这样的恨她。</p>
沈昼叶近乎绝望地掉着眼泪。</p>
像一团被所有人讨厌的垃圾，或者是滚进鞋里的石头。</p>
……</p>
“你导师找你来着，”沈昼叶开办公室门时张臻微妙地开口道：“挺急的。他给你留了点东西。”</p>
沈昼叶哭过之后眼眶并不显红，因此别人也看不出她哭过。她只是苍白地笑了笑，接着在桌上看到一张纸条，那纸条叠得方方正正，写在一张废稿上，一看就是出自陈啸之的手笔。</p>
沈昼叶心中疲惫至极，把那张纸条一团。</p>
张臻：“……”</p>
“我明天也不来了。”沈昼叶笑了笑，对张臻道：“我好好收拾行李，后天早上出发。臻臻想吃点什么吗？我今晚上去趟超市。”</p>
张臻震惊地说：“你……你没事吧叶叶，脸色怎么这么差？”</p>
沈昼叶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她的脸色几乎如鬼一般苍白。她将笔记本电脑线拔了，将桌子上的东西胡乱一团，通信本、小猫杯子塞进自己的包里，连笔记本电脑都一并兜住，张臻甚至看到她收拾东西的手指发着抖。</p>
张臻震惊道：“他不会凶你了吧——”</p>
沈昼叶仍是摇头。</p>
张臻：“你们起冲突了？——你们不是要一起去开会的吗？”</p>
然而沈昼叶只是发着抖收拾行李，又抱着东西离开了现场。张臻直觉沈昼叶的状态极其不对，可是还不待她说下一句话，沈昼叶就拿起了伞，抱着自己在办公室的那些必需品，冲了出去。</p>
“昼叶！”张臻自门口探出头，焦急地喊道：“你怎么了！”</p>
沈昼叶却连回答都不回答。</p>
张臻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是沈昼叶冲下了楼。</p>
雨水倾盆，路上水流如川，榕树气根被吹黏在一处。</p>
沈昼叶在大雨里顶着伞走路——她有点跑不动，喘不上气来，况且她还抱着一堆非常沉重的、她要带走的东西。</p>
她在雨里足足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回宿舍，裙角被雨水打得湿透，薄薄的裙子黏在腿上。</p>
沈昼叶走到自己住的宿舍小楼时，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进门的时候还没抓紧包，将所有的东西都坠在了地上。</p>
沈昼叶疲惫至极，她拖着所有的东西上了楼，把自己锁在了房中。</p>
张臻坐在办公室里，身后的门突然又一开，陈啸之漠然地问：“沈昼叶回来过没有？”</p>
张臻说：“回来过，但是好像不太舒服，刚刚走了。”</p>
那一瞬间，陈啸之的脸色不辨喜怒。</p>
他走到沈昼叶桌前，看到她收拾得一塌糊涂的、连电脑都拔走了的桌子。</p>
陈啸之：“……”</p>
他表情极为难看。</p>
张臻总觉得陈啸之好像也不太对劲，迷惑地道：“她走的时候拿了不少东西，应该是要带去苏门答腊那边，老——”</p>
‘老师’二字居然说不出口。张臻神情一下漂移，想起陈啸之年纪应该也比她小点儿，心想这怎么叫得出老师俩字啊……沈昼叶真可怜，她这还是以前的同班同学呢。</p>
然后卑微博士张臻做好了心理准备，恭恭敬敬唤道：“——老师。”</p>
陈啸之瞅了她一眼。</p>
“不用叫老师。”陈啸之淡漠地道：“她回来之后告诉我一声。”</p>
张臻想说沈昼叶应该不会来了，她好像真的挺难过的，我们这群人里最惨的就是她了你能对她好点吗——可是张臻最终没有说。</p>
没有必要，张臻带着些微的难过想，沈昼叶并不需要这个。</p>
——也不需要对面的这个男人。</p>
张臻轻声说：“好的。”</p>
张臻推测两人应该是起了冲突——而以她对沈昼叶的了解，她极有可能是挨骂的那一个。</p>
因此在陈啸之走后，张臻去看了一眼他放在女孩子桌上，又被她一团扔到一边的那张纸条。</p>
会是道歉吗？</p>
张臻知道像沈昼叶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孩几乎无法拒绝他人的歉意。</p>
——然而当张臻展开纸条，便发现了不是。</p>
那张纸上，只写着一行会议的地址。</p>
……</p>
他为了不和我一起去，宁可放弃特邀报告的机会。</p>
apapc的特邀报告。</p>
沈昼叶突然发现，这和他们分手的原因何其相似。</p>
沈昼叶被这种偶然击倒，蜷缩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她宿舍天花板上贴着有细纹的墙纸，在黑夜里泛着细细的、流转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