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罗嗦少罗嗦少罗嗦!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你们讲这些话……”
对于马可西亚斯的嘲讽,夏娜反射性以激动语气脱口而出,下一刻又不知道如何接腔,于是语尾边得越来越小声。
卡姆辛并不在意少女的反应,而是以火雾战士的身份公事公办加以确认:
“啊啊,那个‘密斯特斯’体内藏了什么样的宝具?”
亚拉斯特尔简明扼要地回答:
“是‘零时迷子’。”
“!……哎呀呀。”
“呼嗯,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宝具啊。”
见两名调音师讶异的模样,夏娜暗地做出复杂的反驳:
(不只如此,悠二有更厉害的地方——)
仿佛代替她说出内心话一般,玛琼琳开口表示:
“那小鬼头表现得的确很不错,虽说战斗力完全上不了台面,头脑倒是挺聪明的。”
“这位小哥胆子也真够大的,在面对那个‘千变’的时候还会故弄玄虚跟他单挑,这次应该也会有所表现吧?”
对于这两人坦率地夸奖别人,两名调音师一方面感到意外,一方面表示赞同:
“啊啊,能够向‘千变’挑战……原来如此,的确是相当不简单的人物。”
“呼嗯,既然我们现在束手无策,不如找到他本人,跟他谈一谈吧?”
听到别人对悠二赞誉有加,夏娜打从心底感到骄傲又开心。
“……”
但是同时,也对于由他人口中提起悠二的事情,自己却完全说不出口而感到难过、不甘心。
玛琼琳并不知道内心的烦恼,继续说道:
“总之,我看还是先找到那个小鬼头,再把他带到‘玻璃坛’去,他现在人在哪里?”
(只不过共同作战了一次而已,就摆出一副很了解悠二的样子……)
基于这股不可理喻的怒气,夏娜犹疑着要不要回答。
这个时候,亚拉斯特尔回答:
“应该在河川用地。”
“……”
夏娜甚至对于他人谈起他,可以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正确也感到些许地不满。这个感觉让她对自己产生自我厌恶。
“那么,小鬼头今天是什么样的打扮?”
玛琼琳来到表情凝重的夏娜面前,手掌往前伸出,掌心迸出深蓝色火焰。很快的,火焰当中映出坂井悠二的影像。那应该是以前“爱染兄妹”前来攻击之际,他身穿学生制服的模样。
“啊……”
经这么一问,夏娜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努力回想。然而,脑海只浮现出他愤怒的脸庞与诧异的表情而已。越是焦急地回想,内心越是充斥先前与他争吵的画面。
于是,亚拉斯特尔再次代为回答:
“黄色衬衫,跟牛仔裤那一类的长裤。”
“啊,是吗?就是这种感觉吧?”
玛琼琳简短应道,接着调整影像,转换成接近今天的模样。
看到那个影像,夏娜整个人又变得十分消沉。她从刚才就对自己情绪不受控制的起伏感到无所适从。一想到悠二,就无法冷静下来。一向视自我克制为一种美德,更是精神上一大支柱的少女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也是“无法克制的心情”吗……?)
可笑的是,她在内心询问“曾经教过她”这句话的穷凶极恶的“使徒”。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甚至觉得,那个外表像个少女的“使徒”会抱以恶意的讥嘲。
“啊啊,好年轻,‘真是可怜’。”
“呼嗯,那么我们就把这个影像收下了。”
贝海默特说完,卡姆辛随即伸出缠绕着绳结型神器“萨比亚”的左手掌。深蓝色火焰流窜至他的手掌,被吸入的中途转变成属于他的褐色火焰。
传达的作业结束之后,玛琼琳顺便从“格利摩尔”抽出一张签条,抛给卡姆辛。
“这给你们通讯时使用。”
“啊啊,那就多谢了。”
对于对方的道谢置若罔闻,她径自朝着位在“玻璃坛”负责倾听的田中说话:
“听清楚了吧?我等会就带客人过去,等启作到了再通知我,要切断咯!”
“是、是的。”
田中感到有点纳闷,总觉得另一名火雾战士的声音很耳熟。
(“启作”?)
这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名字也让夏娜微微侧着头。
将御崎市分割成东西两半的大河流——真南川,其东岸也就是商业区郊外,有一处由旧地主阶级的住户集中群居的区域。相对于随着商业区的展而逐渐扩充的真南川西岸的住宅区,这里被称为旧住宅区。
基于这个展的背景,这里大多是名门世家的大宅邸,从大马路转进来不久,放眼望去全是围墙与大门,形成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其中拥有数一数二的占地面积的宅邸后门,冒出一个奇怪的物体。
那是一台维修汽车专用,相当坚固的手推车。
一名身穿浴衣的瘦削少年正努力推着手推车。
正是让玛琼琳与田中担心其安危的佐藤启作。
“混蛋、可恶~~~!!”
咬紧牙关拼命忍耐,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就这样推了数十秒钟,佐藤才好不容易把手推车推过后门门轨的凸起部分。
“呼、啊!?”
岂料,由于本身重量太重与横越门轨之际的力道,手推车迅滑到宽广的路面,不过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摆在上面的物体实在太重了。
手推车上面,摆着一把巨剑。
仅仅是一把巨剑而已,与手推车沉重迟钝的度完全不相称。
“——呼、呼、可恶。”
佐藤汗流浃背,坐在手推车上。
看着摆在手推车上的巨剑——也就是“红世”宝具“吸血鬼”布罗特萨奥格,脸上露出喜怒搀半的表情。
(要使用吗……?)
想起数分钟之前所获得的快感,受到那股诱惑的驱使……不过,紧接着连忙粗鲁的摇头,警惕自己不可以任意浪费宝贵(应该算是吧,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力量。
(绝对不能随随便便乱用……必须等到“紧要关头的时候”才行。)
心思一转,他再次推着手推车。宛如想要壮大气势一般挤出声音:
“等着瞧吧~!可恶的‘使徒’~!咯、嘿咻~!!”
声音中隐含着无庸置疑的笑意。
强烈的笑意,表露出莽撞无谋的勇气以及准备付诸行动的激昂心情。
把普通人绝对无法挥动的巨剑摆在手推车上,佐藤启作再次前往目的地。
也就是遭到“红世使徒”占据的御崎市车站。
他所仰仗的,只有一张紧握在推着手推车把手的手中的签条。
“你好点了吗?吉田小妹妹?”
坂井千草一边说道,同时把装有果汁的纸杯递给坐在石梯上的吉田一美。
“是,是的……谢谢伯母。”
吉田以好不容易才停止颤抖,却一直无法摆脱僵硬的手接过纸杯。
“不用客气,跟我一起来玩的女孩子也是临时说‘有急事’,然后就不见了……本来想去找人,结果我自己却好像迷了路。在这么拥挤的状况之下,反而没办法按照平常的感觉走路。”
“……是这样吗?”
即使遭遇刚才将人们交换位置的异常变化,受到那股诡异的平静波动袭卷的人们,也会如同现在千草所认定的一般,自己随意找个借口把这个现象合理化。
吉田理所当然明白这一点,她很清楚正因为协助卡姆辛的调音工作,所以自己可以感应得到。现在四周包括千草在内的一般人们,从刚才开始不断重复着:被怪异的烟火吓到,然后又恢复平静的行为。
然而,“相较起这点小事”,吉田现在内心占据了更为惊人震撼的事实,因而令她喘息不已。感觉胸口的皮肤之下好似塞了一个铁块,重得连走也走不动。不敢相信前一刻还跌跌撞撞地跑了一大段路。
“不过,迷路也是个有趣的经验,还可以帮助陷入苦恼的女孩子。”
千草面带微笑,也跟着坐在一旁。
吉田对她这个动作感到紧张,声细如蚊地再次说道:
“谢谢伯母。”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呢!”
千草将吉田吞吞吐吐的道谢一语带过,并不放在心上。
“……对不起。”
“这句话我也听腻了喔!”
“……是的。”
千草从少女畏畏缩缩的可爱模样,看出其中的阴霾。基于身为父母的责任,针对这一点仔细加以询问:
“阿悠不是跟你一道吗?”
这个预料之中的问题让吉田全身微微打颤。
她的反应让千草自然而然觉得不太对劲:
“阿悠跟你生什么事了?”
“没有。”
吉田随即紧紧闭着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
吉田这副宛如将顽固具体呈现一般的态度,反而让千草产生乎纳闷之上的担忧。于是以再三确认的语气询问她:
“真的吗?”
“是的。”
答复本身相当肯定,但听起来只觉得是一口咬定。不愿意聊太多的心态太过明显。
内心的担忧越加沉重,基于父母管教方面的问题,千草再三追问。
“阿悠他对你做了什么?”
吉田起初不太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
接着终于现遭到严重的误解,一时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坂井同学……不是这样的——真的!”
千草凭借敏锐的直觉,明白这段话的认真语气并不是作假……然而,同为女性,了解男人的她为了谨慎起见……
“恕我冒犯一下。”
“呃,啊——”
千草以触摸方式仔细检查讶异的吉田的衣领、腰带与衣摆有没有出现凌乱痕迹。即便是惯于穿着和服的她似乎也找不出除了跑步以外所造成的其他皱折,因此身为一个母亲,同时也是关心少女的女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太好了。”
“伯母,坂井同学不是那种人……”
虽然明白不能以这种态度对别人的母亲说话,吉田仍旧表示抗议,千草不由分说地摇头表示:
“就算不是‘那种人’,危险就是危险。年轻人一旦冲动行事就会克制不了。原因就在于阿悠还很年轻。别看他平常‘那副德性’,绝对不可以粗心大意。女孩子必须自己保护自己的状况比男孩子还要多出许多,千万小心。”
“是、是的。”
吉田虽然觉得对方完全会错意了,但听了这段语重心长的言只能顺从地点头。内心的某处也期待着:
(如果,真的遇到的话……)
并不是希望遇到千草所担心的那种状况。
如果自己是处在那种可以让自己内心做出明确决定的情况——遇见坂井千草,跟她谈话的机会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她如此强烈认为。
(现在什么话都不能说,到底应该怎么说才好?)
因为现你的儿子已经死了,所以受到打击之类的话尽量避而不谈也无法说出口。当然,对方应该不会相信,最重要的是自己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
吉田还是无法回答。
从头到尾包括得知坂井悠二是个火炬这件事情在内,“只不过”是她自己自找罪受然后吓得逃之夭夭。重点根本不在于他做了什么。
千草并未强行要求得到答复,而给予烦恼的少女充足的时间。
不知经过多久的时间,眺望着庆典活动景象的吉田,从其中注意到一个娇小的少女。一头长,身材娇小……很快地那名少女一转过头,她马上就现是别人,不过刚才仍然吓了一跳。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当她好不容易能够稍微静下心来思考,脑海却浮现了一个身影。
(会想起小缘……?)
那名少女是她的同班同学,果敢、强悍、聪明、可爱……非常帅气,每次看见她就会产生自卑感。
(为什么呢?)
明明在思考悠二的事情,思绪怎么会转移到她身上。
那个少女……虽然身材娇小却充满威严,远过外表可见的部分,甚至连看起来非常年幼的外貌,都散出十分强烈的存在感——
(!!我知道,那种人跟那种感觉!)
没错。
同样看起来年幼,体内却蕴含了惊人力量的少年。
将自己带离安逸日常生活的少年。
火雾战士卡姆辛。
他跟平井缘一样的。
(小缘……?)
内心深处的资讯逐一衔接起来。
小缘跟悠二根本没有什么进一步认识的机会,从某个时期开始,突然变成理所当然的好朋友——可以感觉得到,两人之间虽然常常吵架,其实感情很好这种不可思议的关系——不只在学校,两人的住处非常接近,甚至可以一起在早上慢跑——听到自己要向他表白的时候,她突然变得非常生气——
这个名叫平井缘的少女。
她是自己的朋友。读幼稚园的时候一直同班,大班才艺表演的时候还在自己身旁跳舞,小学跟国中不同学校,在进入御崎高中之后又是同班,所以经常在一起——聊天?——————有这回事吗?
应该有才对,但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印象“很奇怪”?
(……就跟看见那个充满火炬的世界时一样……)
让她看见那个景象的卡姆辛所说的话,不断窜进自己脑中。
这个城市曾经遭到吃人魔的攻击。那个吃人魔已经被歼灭了。而歼灭吃人魔的同志仍然留在这个城市。
同志,也就是跟卡姆辛一样是火雾战士。
(……)
“跟卡姆辛一样是火雾战士”。
(……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直觉已经做出答案。
(……小缘是……?)
不过,就算真是如此,仍然不能明白。
“火雾战士跟火炬”?
(小缘跟——)
卡姆辛跟贝海默特说过,火炬就是“已经死去的人类的残渣,会在不知不觉间熄灭,为了掩人耳目的替代品”。
会有人“喜欢上”这样的“东西”吗?
回想起少女与自己面对面的模样。
那是一场心与心的直接谈判。
双方都不想输的正面对决。
那个时候绝对不是玩假的。
她可以肯定这一点。
(一定有什么原因。)
吉田一美感觉从悲伤之中找到了答案。
(即使知道“真相”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坂井同学”。)
彼此认定为唯一的敌人,对方的强烈心情给予她力量,使她得以在绝望的边缘及时踩住刹车。
(既然小缘做得到,我不可能做不到。)
透过对方强烈的情感,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沸腾起来。
唯一在意的是,真的可以这样没关系吗?
可以不顾一切喜欢一个人吗?她需要信心。
“啊……”
“什么事?”
开始心想,不知道可不可以直接询问,因为对方也是少年的母亲。
不过,吉田很想询问这位就不同意义来说,与火雾战士同样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的女子。希望获得她的答案,继续在或许只会承受打击的地方努力前进。
是的,还是很喜欢。
所以感到痛苦。
(——我喜欢坂井悠二同学——)
不是脆弱得会突然消失的心情。
直到现在,仍然十分强烈地喜欢着。
“……”
不久之前,迈出步履,陷入绝望,转身逃离。
这样的自己还是学不乖,依旧抱持微弱渺茫的希望,然后再一次……
脑海浮现卡姆辛说过的话……就在她遭受绝望的打击之后,少年的话语依然清晰鲜明地浮现。
(——“就算如此,我还是会选择我认为最好的决定。”——)
吉田一美没有向对方撒娇、期待、依赖……
而是抱持足以承受答案的决心,第一次前往迈出步履。
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好的”道路。
“……就算……”
“?”
吉田先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挑选抽象的字眼,不让悠二的母亲千草明白话中的真正含意,然后继续说道:
“就算完全无法改变,根本无能为力,不过,还是很喜欢。”
完全不像疑问句,十分精简省略,是她如同誓一般的真实心情。
听了她这段话,千草对于坦然说出自己心情的少女表示敬佩,因此她也同样不断简化自己内心的答案,不要搀杂太多无谓的想法。
她大致可以明白少女这个问题的含意。
也知晓与少女竞争的另一名少女。
然而,面对如此认真殷切的问题,不可能不给予答复。
千草心想,就把这个答案同时告诉她们两人吧。
单凭别人给予的答案,并不能转换成力量。力量必须由自己付出才行。两人的胜负,从向对方表白自己的心情开始就等于一切付诸行动……她很清楚,关键决定在自己要不要采取行动。
她已经把这一点告诉夏娜了。
所以现在,也要告诉吉田一美。
千草将答案整理完毕,然后凝视吉田的双眼,开口答道:
“重点是现在喜不喜欢,如此而已,其他方面其实并不重要。”
“……”
不像问题的问题,得到了不像答案的答案。
吉田接受了这个答案。
“……谢谢。”
然后再一次,这次带着深深的感激以及对于未来的想法回答道: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