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门楼的照明还是最古早的钨丝灯泡,开关也是拿牵绳控制的。
染着尘的灯泡照放出橘色昏暗的光,引脚下四方之地落一束圆。
傅雨旸从上面下来的时候,周和音还扶着梯子,她注意到他袖子上的污渍,夜风里能嗅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与他一块来的几个男人,宾作了主,已经自行进了里,也一一开了里屋的灯。
一栋沉寂两三年的房子,仿佛顷刻间“活”了过来。
傅雨旸把那梯子归了原位,周和音和阿宝还一对门神似的站在边上。阿宝指指地上,示意音姐姐,蛋糕掉了。
“算了,明天再买一块给我。”
阿宝倒不是心疼零花钱,是明天就不是你生日了。阿宝用手语告诉音姐姐。
前后对过的几个邻居家,天长日久的,个个都晓得阿宝说的是什么,阿宝也听得见,沟通一向没有问题。
眼下,和音促狭式地安慰阿宝,“那把你同学送你的那个印着罗恩头像的手机壳送给我吧。”
那是一对手机壳,罗恩和赫敏。罗恩在阿宝这里,赫敏在那个男同学那里。
这个秘密只有音姐姐知道。
她陡然间说出口了,阿宝很局促,少女式的窘迫,待不住干脆溜了。总之,要什么都可以,手机壳不行。
周和音笑嘻嘻地看着阿宝跑回家了,吱呀一声,门被带上了。门楼里只剩下她和傅雨旸,面面相觑,她没有谢他帮她开电闸,反正也是他要招待他的来人的。
只是,心里到底几分疑惑,“傅先生说不住的?”
“不住不代表不可以来看。”
“哦。”再一次被他的逻辑死住了,但周和音心里却是轻快的。
他所谓的老板和随行的几位中年男士已经在屋里大致打量、参观完房子了,傅雨旸到底没有进去。
还是老乔出来同他说话的,“除了明间里的条几和方桌有些年限,其余一切都很朴素。明间的正中间原先是不是有幅画的?”
老乔看堂屋的条几案前空了一块,光秃秃地,很突兀。
周和音答他,“是我阿婆画得一幅岁寒三友。”
“为什么拿掉?”
“翻新租房呀。”周和音说,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的陈设,其余全抛掉了,两间卧房也是等着房客进来再预备添置家具的,“傅先生说不住,就也没有下一步打算了。”房间里空荡荡的。
“这前后房产都是茱丽叶小姐一人的?”
“我和我父母一起住。”房东小姐不厌其烦,只是,“您为什么喊我茱丽叶?”是有什么乱给人起名的癖好嘛?
“啊”老乔拖长声音,“和父母一起住啊。”说着投某人一眼,再回答,“哦,是我的错,我就觉得你该叫这个名字。”
自然是你月下窗前的模样有点太俊俏了,自然是你和我们雨旸上一辈的瓜葛“世仇”有点像咯。
但是老乔最识相,他正需要雨旸呢,万不能得罪他。你把他这位主给惹毛了,可就真的鸡飞蛋打了。儿女情长的事嘛,最紧要的就是不说破。
假的由它真,真的,由它更真。
“周,我姓周。您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喊我‘周小姐’。”
老乔难得吃女人的亏,还是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女人。对方倒不是刁蛮娇纵,而是那种稚气的骄傲,由不得别人和她模棱两可的,这是好家庭滋养出来的品格与底气。
四下虫鸣清幽,巷子里偶尔有脚步声,还有家犬汪汪的声音。院子东墙外有桂花的香气浮进来,夜色越凉,香气越浓重。
许抒诚趁机过来打岔也是替乔董解围,心想,老家伙你和你的那些个小莺莺燕燕怎么打情骂俏都行,就这个小姑娘不可以。傅雨旸也不会肯,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肯。
“老傅,那些个螃蟹怎么说啊?”
“蒸了。”老乔收拾起闲心,也不问雨旸意见,说带都带过来了,自然要吃掉了,难不成还带回去。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许抒诚能鞍前马后些,四个主互为犄角都是甩手掌柜。
里屋两个张嘴就问雨旸要酒喝,又要老乔管晚饭,说在小许那里吃得好好的,你要飞到这里来。五脏庙还空着呢。
七架梁的三间屋,天井四四方方,靠墙的东南隅还打着水井,边上还靠着个酱色的小圆缸。门楼朝西开,东面有间小厨房。傅雨旸全不理他的合伙人,径直从门楼台阶下来,穿过天井再走上台阶去,站在厨房门口,头一偏,就看到厨房边上有个往南的直角拐弯,平方之地,挑帘过去,大概就连通着前楼。
这是他脚步之下丈量的周家全部。
来前他就说过了,普普通通一座房子,事实也如他所料。
打量之余,他回首过来,东西天井之长的距离,他看依旧在门楼那头的人,单薄的女生身影,在一行混江湖男人的影子里显得过分醒目,格格不入。
周和音是营生人家自觉的好意招待,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问傅雨旸,脚步也往他这里来,从而走离另外几位男士。一面走一面问他,“你们要煮螃蟹嘛?”
声音和身影一前一后到了傅雨旸跟前,房东小姐指指他身后厨房的门,解释道,“这里好久不开火了,如果你们要煮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拿到前楼去。”
“有茶嘛?”有人答非所问。
周和音寻声仰头看了他一眼,傅雨旸亦看着她,重复他的话,“问周小姐借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