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明第一次见到吴悠时, 只有一个念头，想睡。</p>
人的需求是有层次的，以他现在的身价和地位, 处于社会金字塔的顶层。但在马斯洛这座金字塔, 已经跌入了最底层。</p>
因为天生精力充沛、热爱挑战，选择了风险投资这一行业，随着事业越来越大, 手中掌管资金数目越来越多, 压力也与日俱增，一来二去，就多了个间歇性失眠的毛病。</p>
以往发作时, 调整一段时间也就好了。</p>
这一次却不同。</p>
当一个很有前景的项目摆在眼前, 都觉得可投可不投, 没什么意思。</p>
深夜躺在酒店大床上，他盘点了一下个人资产，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万一哪天猝死了，都没个继承人。</p>
越想越可悲, 像是漂浮在巨大黑洞之中。</p>
所以天一亮，他就给自己预约了睡眠咨询。</p>
朋友介绍的咨询师, 也叫做睡眠顾问，据说原来是学神经内科的，后来专攻睡眠医学。现在成立一间工作室，为客户定制私人睡眠方案，朋友家有个高中生，压力长期失眠甚至有了抑郁倾向，被她调理好了。</p>
工作室位于一处别墅庄园, 环境幽雅，私密性好。这也是他愿意来这里试一试的原因之一。去常规医院看个失眠，不是神经内科就是精神科、心理科，指不定被传出什么来。</p>
这位吴医生跟想象中略有偏差。</p>
她很年轻，黑长直发随意绑个低马尾，像个还在实习的医学生，一张口，言之有物，语气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就会放松。</p>
让他这种戒心特别强的人放松下来，是非常不容易的，转念一想，应该性格和职业素养完美融合，让她有种治愈的气质。</p>
其实，吴悠对这位陆先生，也有同样的诧异。</p>
比想象中的年轻，看似斯文有礼，其实只是刻意收敛起棱角和强大的气场。</p>
基本掌握了他的情况后，吴悠表示：“我会为您制定一套方案，接下来几个月需要您的配合。”</p>
陆泽明说：“无论用什么方法，先让我睡一觉。”</p>
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他必须以最佳状态出现。</p>
吴悠说可以试试催眠。</p>
先给他倒一杯安神茶。她拉上窗帘，他躺在躺椅上，她刚放了音乐，还没开始催眠引导，他的睡意就如潮水般涨上来。</p>
这都不是奇迹，简直是神迹。</p>
陆泽明是被手机闹钟叫醒的。醒来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p>
视线尽头有一盏小灯，一道人影，低头写着什么，灯光给她披上了一层柔色，有种恬淡而沉静的美。</p>
陆泽明心里滑过一丝莫名情绪。</p>
两个小时的好眠，让他的心思也活泛起来，又往那边看了眼。</p>
他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起身时，有动静。</p>
她立即扭头，“陆先生睡得怎么样？”</p>
“嗯。很好。”</p>
他打趣一句，“谢谢吴医生的魔法。”</p>
晚上还有个应酬，马上得走了。</p>
陆泽明看到茶杯，“这个茶不错，可以送我一点吗？”</p>
“当然可以，但是它的功效有限。您今天睡得好，只是因为太困了。”</p>
当晚，陆泽明在饭局上神采奕奕，侃侃而谈。</p>
回到家，泡了一包安神茶，果然，没有什么用，但是他没那么烦躁了，起来翻看一本书，等着睡意缓缓降临。</p>
***</p>
吴悠这边等了两天，不见下文，让助理联系，得知陆泽明人在外地。</p>
这就是他的工作节奏，不是想停就停的。辗转了几个城市，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这期间，睡眠状况越发不好，司机来机场接人，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闭着眼，眉心微蹙，眼下明显黑眼圈。</p>
司机试探地问，“陆总，要不送您回家？”</p>
陆泽明靠在椅背上，叹口气，报了个地址。</p>
那个别墅庄园。</p>
吴医生不在。</p>
助理打电话给她，又交到他手上，时隔数日，再次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陆先生？”</p>
“不好意思，我刚出差回来，没有预约。”</p>
忽然听到那边有婴儿啼哭，他眉心一跳。</p>
这才发现对她了解甚少，不知是否单身……</p>
她解释，“我正在客户家里。”</p>
陆泽明松口气，“你的客户，每个年龄段都有？”</p>
“现在事业刚起步，还没有细分。”</p>
她说要晚一点回来，陆泽明问：“能借用一下你的办公室吗？”</p>
“我会按时间付费。”</p>
他想在这里睡一会儿。</p>
跟上次一样，拉窗帘，一杯茶，盖上薄毯。却没有能像上次那样轻易入睡，脑子里念头不断，杂乱无章，工作方面的，私人的，还有这里主人的……</p>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p>
一个多小时过去，听到推门声，有人进来，明显放轻了脚步。他故意没睁眼，脑补着她的动作表情，却发现好像有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p>
那脚步声靠近，像是打量了片刻，又走远。</p>
他不装了，掀起毯子坐起，她也看过来。</p>
“魔法消失了？”</p>
陆泽明苦笑，“任何方法在我这里都不会起作用，好像已经有了抗体。大概只有玛琳菲森给我下咒才管用。”</p>
吴悠倒了一杯水，他接过，道谢。看一眼手表。</p>
她自己也在喝水，问：“您待会儿还有安排？”</p>
“没有了。”</p>
就算是有，也要推了。那种“没意思”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但他脸上没显出半分，神态自若地问：“一起吃个饭？”</p>
吴悠客气地解释：“我不和客户吃饭。”</p>
陆泽明点点头，也解释：“我是想着边吃边聊，这阵子实在是忙，不是不想配合你的工作。”</p>
吴悠微笑：“我理解，以事业为重是应该的，我一般不会劝人牺牲工作来调整睡眠，但是换个角度看，如果睡眠得不到改善，不仅会影响效率，也会让成就感打折扣，对不对？”</p>
这话换个方法，或者换一个人说出来，就很受用。</p>
陆泽明看着她：“那就在这谈？我一天都没正经吃顿饭。”他拿过手机，“叫个外卖，不介意吧？”</p>
说的可怜兮兮，吴悠也没法“介意”。</p>
刚巧自己也有电话，出去接听。</p>
那个小婴儿的家长打来的，又咨询了些细节。结束后，她又打了个电话，“……今晚要加个班，先吃吧，不用等我。”</p>
等她收起电话转身，陆泽明站在身后不远处。</p>
不知出来多久，听了多少。</p>
陆泽明也没听到什么，只是注意到她的温柔语气，问了句：“男朋友？”</p>
吴悠愣一愣，嗯了一声。</p>
回到办公室，吴悠拿出协议，签了它就代表契约关系正式开始，陆泽明认真过目，颇为郑重地签下名字。</p>
“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p>
吴悠回道：“接下来几个月您确实需要听我的，我会很严厉的。”</p>
外卖很快送上来，来自一家有名的日料，附近就有分店。</p>
两人份。</p>
吴悠也很喜欢吃这家，只是忍不住心里嘀咕，这跟出去吃有什么分别？又自欺地想，在办公场所还是不同的，就当是工作餐了。</p>
助理已经下班了，两人坐下，边吃边聊。</p>
陆泽明问起婴儿睡眠训练，是不是网上说的那种，要家长任由孩子哭闹硬生生地培养出习惯。不知她的“严厉”是不是这一种？</p>
吴悠说她并不赞成这样，婴儿不肯睡肯定有原因，找到原因，从环境和方法入手，比如“改造婴儿房，全家配合，营造一个安静的氛围……”</p>
“其实只要方法得当，人人都可以拥有婴儿般的睡眠。”</p>
陆泽明抬眼，灯光下，她的脸上绽放微光，一天下来，几乎是纯素颜的状态，但皮肤是肉眼可见的好，一双眼黑白分明。</p>
难怪觉得她很特别，她身上的确有种如少女、如婴儿的感觉。</p>
他想起刚看过的协议内容，的确是包括上~门~服~务……</p>
“那你能帮我改造一下吗？”</p>
***</p>
几天后，吴悠来到陆泽明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