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河水声郎朗,掩去了半数马蹄声,近处无人家,亦无需担忧被瞧见。但沿河奔走的弊端也很明显,河边虽不像海里浪花滔天,水汽却很足,铺天盖地般,如雨丝细细密密,起初润物细无声,待浑身浸个大半才恍然惊觉。
扶姣庆幸在马车上多给自己套了件披风,罩着大氅虽不伦不类,这会儿正好挡住水汽。
“你冷不冷啊?”她仰头问,可这声约莫是太小了,李承度压根没听见。
扶姣想,应该是不冷的。她正倚靠的胸膛和它主人冷淡的性子截然不同,炽热结实,靠得近了隐约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有点儿羡慕,李承度好似寒暑不惧,不知是不是练武的缘故。当初阿父也曾说要教她练几手防身的功夫,可是扶姣嫌太累,也怕练出结实的肉影响美感,果断拒绝了。
漫无边际地想着事情,忽然记起甚么,扶姣偏了偏脑袋往后瞧,其余人不知是因身份还是甚么,多少都落后一个马身,郭峰更是直接坠在队尾,似有意收敛速度。
“昨夜偷袭沈峥的人,是你们吗?”她凑近了他的脑袋问,绷着的脚尖都在用力,嘴唇险些捱着他的下颌。
须臾,上首传来低声回答,“是,先派了一队人马去刺探虚实,摸清他们在府中安排的人,属下才好潜入。”
只是探虚实吗?那气势怎么看着不仅是要对付沈峥,更像是格杀勿论,连她也包括其中呢?
扶姣歪着脑袋有些纳闷,她方才上马后瞥见了河岸一角,那里漏出的黑影像极了黑衣人的面罩,便想起来问一问,本以为不是呢,没想到答案竟是肯定。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阿父能派来救她的人,定都是忠心耿耿的心腹,不可能会伤她,难道昨夜是一时慌乱,看错了?
………
洛阳划作国都后,地域渐宽,如今毗邻魏郡,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大半日才能进入魏郡地界。
一队人行过立有魏郡二字的石碑,分明酉时未过,天幕间已罩下一块黑布,依稀只能瞧见眼下的路,幸而入城的时辰还没错过,刚巧赶上最后一批。
如李承度所料,洛阳城尚未平定,宣国公的手没来得及伸到临郡,这里出入城门管得并不严,多使些银两就能立刻放行。
进城前各人已经打散,或藏马改步行,或扮作行商,先后混了进去,好在黑漆漆的天,往来行人都急着归家,没几人注意他们。
扶姣被李承度抱下马,早就蔫哒哒的,恨不得把整个人埋在他怀里缩成团,仅露出一双眼来,“我们住哪儿呀?”
一路上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是在逃命,肯定要以低调为主,只要不是住甚么茅草屋睡地板,她都可以接受的……罢。
郭峰张了张嘴,又闭上。
照他来说,寻常客栈定不能待,凡住店还得登记名册,届时沿路一查一个准,不如那些花楼里能藏匿人。乱是乱了些,不适合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可跑起来也方便啊,事急从权嘛!但他这个主意,一提出就被李承度驳回了,如今知道小郡主对李承度的依赖,他便不去讨这个嫌,把意见都闷在了肚子里,只冷眼瞧着。
“住客栈。”说罢李承度长腿一迈,就直接往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那座客栈去。
哗啦二十几人齐齐涌去太打眼,他们早就自发分了四批,如今俱在暗中盯梢护卫他们,以防突然生变。
这时辰客栈堂前客人寥寥无几,热闹的还属掌柜养的几笼鸟雀,在里面啁啾鸣叫,让扶姣想起了府里养的小肥啾,在李承度身边伸着脖子去望,又被他按了回去。
“小娘子喜欢?”掌柜眼尖,殷勤笑道,“这鸟儿叫吉来,别瞧这名字取得寻常,您听听它这叫声是不是在说‘吉吉吉,吉吉吉’,哎呀那些家中有读书郎的,要说亲的,都喜欢养它呢,能带喜气,您若喜欢不如买一只?咱们这儿后院还养了好些,只为给客人们图个吉利,不赚银子……”
不愧是掌柜,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扶姣被他引得扑哧笑,小鸟明明叫云雀,非取个什么吉来,便张口问:“肉多么?可以吃么?”
掌柜似被扼住喉咙般顿了下,讪讪笑道:“小娘子可真会玩笑,吉来不兴食,若想要……”
“三间上房。”一道声音打断他。
李承度的声线如金似玉,刻意压低时有种难掩的威慑感。掌柜一个激灵,先前瞧这戴帷帽的小娘子,只知她通身气度定是贵人,竟不知怎的忽略了这位郎君,分明也是气势逼人啊。
掌柜心中纳罕,忙不迭为几人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