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穿着布鞋，连日的奔波，让她皮肤泛黄；虽然身上一件上等丝绸旗袍，原本很合身的，如今穿着却宽松了很多，像是捡来的衣裳。</p>
她从前不算太瘦，所以衣裳原本也不窄小；如今消瘦得厉害，那件旗袍一点也不合身了。</p>
狼狈似个灾民，她走在街上，没人会回头打量她。</p>
一路上小心翼翼问人，终于打听了到了廖士尧的官邸。她走了将近半个杭州府，才到了廖士尧官邸的门口。</p>
官邸门口人声鼎沸，把官邸团团围住。</p>
扛枪侍卫把闲杂人等拦在甬道外，无数的记者举着镁光灯相机，准备拍照；除了记者之外，就是看热闹的百姓，把官邸门前长长的马路围得无法靠近。</p>
远远的，看到门口的丹墀高台上，站着杭州府地方的商界、政界名流，都是衣冠楚楚，等待着廖士尧。</p>
原来廖士尧还没有到。</p>
阿蕙心里不由发凉：不说廖士尧记得不记得她，就算记得，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功夫见她？</p>
她还要多耽误一日吗？</p>
她在茂城的家人，如今怎样了？</p>
阿蕙也捡过旁人丢弃的旧报纸看。可惜，通讯不发达的民国初年，除了最开始有报道“赵嘉蕙杀人潜逃”，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p>
周薇果然把曲爱雯的死，嫁祸给了阿蕙。</p>
阿蕙努力往人群里挤。有些人被她挤到了一旁，破口大骂，阿蕙歉意笑着说声“对不住”，对方看她是个年轻女人，也没有再揪住不放；有些人则很包容，被挤到也没说什么。</p>
终于，她挤到了记者后面，在侍卫拉住的警戒线后，站住了身形。</p>
大概等了半个钟头，远处鞭炮阵阵，响彻天际。</p>
廖公馆官邸门口，十几位名流下了台阶，往前迎去。</p>
廖士尧到了。</p>
人群里也骚动起来，阿蕙的头发原本盘了高髻，被人群的胳膊肘挤来挤去，有些比她高的男人，碰到了她的头发，发髻松散开来。现在的骚动，又让她往前踉跄了几步，她的头发就彻底散了。</p>
衣裳也挤皱了。</p>
阿蕙哪里还顾得这些，胡乱把头发捋了捋，顺在耳后，一步不挪捍卫自己的位置。</p>
等会儿廖士尧来了，她就大声喊他，不管旁人怎么看。</p>
廖士尧一身铁灰色军装，胸前佩戴着勋章绥带，肩章在阳光下反衬着灼目的光芒；他带着白手套，骑着高头大马，手执桐油浸泡过的牛筋马鞭，微微冲人群里挥手。</p>
记者的镁光灯一时间闪耀起来，有些刺目。</p>
人群里更为激动。</p>
满耳都是“廖督军”这样的呼喊，震耳欲聋，阿蕙觉得她喊廖士尧，骑在马上的廖士尧根本听不到。</p>
廖士尧打量着人群，又打量几眼不远处迎接他的名流，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他下了马。</p>
把马鞭和手套取下来，交给身边的副官，廖士尧快步往前走，准备和杭州府的名流握手见礼。</p>
阿蕙大声喊“廖士尧”！</p>
她嗓子都喊破了，声音有些走音。</p>
她喊第二声的时候，快步走过来的廖士尧突然脚步一顿，莫名回头。</p>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人群里找什么，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场面突然有些静，阿蕙就趁机又大声喊了“廖士尧”。</p>
廖士尧顺着清晰的声音，看到了人群里的女子。</p>
他有些认不出来了：穿着一袭不合身的旗袍，披头散发，不施脂粉，狼狈不堪的女人，他觉得有点熟悉。特别是她的神态，紧张时微抿着唇，眼睛里噙满了苛求。</p>
瞬间，他才想起去年腊月在东沪的旅馆里，他绑架了那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很害怕，却只是微抿着唇，没有大声呼喊，强自镇定；她的眼睛，带着求生的本能欲望，看着廖士尧。</p>
是赵嘉蕙，茂城赵家的小姐，孟宇轩的准儿媳妇！</p>
廖士尧想起了她的身份。</p>
他顿了顿，脚步快速又往前，没有理会赵嘉蕙。</p>
而原本很多投在阿蕙身上的目光，也纷纷随着廖士尧转移了。</p>
阿蕙只感觉心头一凉。</p>
周围的热闹也变得渐行渐远，她眼前放佛在冒着金光。还有人在打量她，猜测她的身份，却嗤笑着。</p>
男人四处留情，女人揪住不放，找上门来索取利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于是大家看阿蕙的目光，带了几分耻笑和厌恶。</p>
阿蕙回过神来，站着没有动。</p>
廖士尧和门口迎接的名流一一握手寒暄，已经进了大门。</p>
走到门口时，他对身边的副官低声说了句什么，这才继续往里走。</p>
阿蕙心头又浮动几缕希冀。</p>
果然，一直贴身跟着廖士尧的副官，快步往阿蕙这里来，对拉着警戒线的侍卫说了句什么，就大声对阿蕙说：“赵小姐，您过来……”</p>
阿蕙大喜，忙不迭从警戒线下面钻了出去。</p>
人群里又是一愣，有两个记者对着阿蕙拍照。</p>
那副官一蹙眉，带着赵嘉蕙，快步往官邸的偏门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