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谢酒下车的时候,刚好七点过了十五分钟,她摸出手机一看,只好一路小跑进了小区,三步并两步爬上楼梯。
门敲开,她打招呼:“师父,早上好啊——”说着,打了个哈欠。
这个哈欠在看到陆淮晏时戛然中止。
“进来。”陆淮晏说。
谢酒怔着摘下一边的耳机:“……哦。”
他好像是刚洗完澡。
她跟在陆淮晏身后进客厅,抬头看,见到男人脑后碎发的发梢半湿,淡色水痕正从他漆黑的发端滑进后领,衬着冷感的肤色,有股清冽的水汽感。
是一种禁欲般的色气。
……谢酒顿时不困了。
仙女猫在客厅地毯上趴着,闻声看过来,又高贵冷艳地趴了回去。
“师父,你吃早饭了吗?”她找话题道,“刚才我进来,看到小区外面有卖糍饭团的,好香啊。”
陆淮晏没有接她闲聊的话,径直开进走廊最里间的门,侧过眸,开口:“从今天起,你待在这里。”
谢酒也走进去,发现这是一间不用的小书房。
仅有一套桌椅和书架。书架空着,桌上倒是摞了厚厚两叠书。
谢酒唔了句。
“这要怎么学啊?”她想起隔壁工作间里的一堆机器和台子,好奇看他,“学玉雕就不用机器什么的吗?”
“还不到你用机器的时候。”
陆淮晏垂眸翻看桌上的那一摞书,淡问:“学过工笔画么?”
谢酒眨了眨眼:“没有。”
“素描呢。”
她正软趴趴斜靠着门框的身体慢慢站直了:“……也没有。”
男人眸子没抬,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不知道。不清楚。没学过。
再这样问下去,谢酒觉得她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被赶出去了。
“那个咳,师父……”
陆淮晏:“你没有基础,从走线开始学起。”
在问答的这几分钟里,谢酒见他接连从那高高一摞书里挑出了好几本,干净利落地归在一边。最后男人屈指在旁边的白纸堆上稍稍一磕,抬了抬眼。
“这几本,每天走线十张,临摹十张。”陆淮晏音色冷淡,道,“你画完再走。”
“画完??”谢酒彻底懵住。
玉雕的前期是图纸设计。而谢酒唯一拿得出手的美术功底是画火柴人——平时在冰箱上贴条留言“最后一个冰淇淋我要吃”“你们别偷我果冻条”等等的时候,在旁边顺便画个提刀小人的那种。
没有什么美术基础,只能从设计稿开始练。
陆淮晏没多说什么,直到他离开房间后,谢酒才慢慢回过神,走到桌前,翻开了他给她留的那一摞书。
每一页,都是无比复杂的白描线稿图。
她一页页看底下的注解,什么龙凤戏珠图,什么蟾蜍坐卧莲花图,什么缠枝牡丹花鸟图……
谢酒裂开了。
她想象中和大美人其乐融融上课的画面也全部碎裂,放下了书,她看了看已经关上的门,又看了看窗外。
都没人看着,谢酒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乖乖坐下来画画。
小姑娘拉开抽屉找到了遥控板,先把空调开了,窝在椅子里玩了会儿手机。
玩了半个小时,她又随便翻了翻那一摞书,发现可能是新买不久,好多连塑封膜都没拆,于是闲着无聊上手全拆了。
谢酒还在书堆中间发现了夹着的小票,是市里的一家书店,昨天下午买的。
——消费一共两千多。
她眨了眨眼,逐渐坐直了身子。
谢酒塞回小票,终于收敛了点,半晌,一脸认命地拿过最上面那,又从笔筒里抽出自动铅笔。
每天走线十张,临摹十张……
走线是用笔直接沿着设计稿的线条画一遍,就跟她小时候开始学写字的描红一样,而临摹则是拿白纸照着画。
谢酒想当然,觉得走线简单,不太认真地插上了耳机,边听歌,一边伏下了身。
半小时后,她终于稍微抬头,余光忽然瞧见了什么。
“——师父!”
谢酒整个人都小小弹了一下,乌黑的一缕长发跟着贴在她唇边,讷讷:“你吓死我了。”
眼前,陆淮晏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摘下了耳机,见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的画。
于是她也跟着低头看。
谢酒莫名有点气虚:“我还没画完呢……”
安静片刻。陆淮晏收回视线,抬了眸子看她:“画了几张?”
“一张。”她顿了顿,补充,“就是这张。”
怪就怪这张图实在太复杂。
谢酒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描的图,又评价:“嗯……刚刚起步都是有点难的,不是有句话叫万事开头难吗师父?开过头就好多了,说不定我画完两张,以后就不是这个水平了,我会进步的。”
说着,她合上了那一页,眨巴着杏眼看他,接着笑出两个小酒窝,害羞着表情道:“诶呀你先别看了,我想等以后给你一个惊喜的,师父。”
陆淮晏:“……”
她一个人演完了师徒两个人的戏,理直气壮下,还有点没藏住的小心虚。
男人视线敛下,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谢酒心跳快了一拍,但在看清对方神色后,就又凉了下去。
哦——他好像又气笑了。
陆淮晏:“你不是了解黄庭么?”
谢酒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黄庭是那个书画大师。自己之前还在他面前叭叭过黄庭那幅《诸佛踏鬼图》的事。
了解才有鬼……她误打误撞的。
但她听出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你不是了解黄庭吗——“那怎么还画成这个样子”。
“我是知道黄庭,但黄庭又不是我师父……”谢酒表情耷落,看他要走,又不死心地确认问,“师父,我真的要一天描十张,再画十张呀?”
陆淮晏停下,这次理她了。
他转身看了她一眼,神色疏淡:“是。”
谢酒:“……”
一个上午,谢酒才勉强描完了四幅图的线,离目标遥遥无期。
她没耐心,新手画出来的线也抖,歪歪扭扭画了大半幅就开始玩手机,玩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继续。
三个多小时过去,好饿。
谢酒看了看时间,出了房间。
“师父,”她直接去敲隔壁工作室的门,“你在里面吗?”
隔了片刻,陆淮晏才开门。
谢酒拿着手机:“师父你吃饭吗?你吃什么?我们是点个外卖还是出去吃啊。”
她早上没怎么吃,就快饿死了,手也酸,一边仰脸问他一边甩着手腕放松。
陆淮晏顿了顿,眸光落在女孩晃来动去的手指上。
她在画画的中途把右手拇指上的创可贴摘了,前天的伤口早就消了肿,手背和小臂上的几处抓伤也结成了细长的小痂。
“你看看,我们吃什么?”谢酒把手机屏幕怼近了。
“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