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志一直留守在公司,他将爸爸交托的任务拟成了一份资料,一遍一遍地叨念着。明天他便要在此宣誓,就职上海公司,直接负责他们泰丰号的贸易出口业务。虽然以前已随同爸爸参与了一些海外业务运作,但从未深入的了解。可以说,他对泰丰号庞杂的制作工序和运营流程还停留在表面认识上,不过,没关系,从明天开始,他便要逐项研究“泰丰号”的产品,从原材料的采购,到工艺制作,以及产品市场的需求方向,他都将进行实际上的探索。他要改变公司元老一惯以来对他的成见,让他们晓得梅警志不单单只会耍笔杆子说空话!当然,更不能让爸爸失望!
他拿起稿子,摆了一个姿态,抑扬顿挫而不失激昂地道:市场竞争自古以来都是激烈的,往往也是残酷的。梅氏泰丰号近十年来能在同行中立于不败之地,靠的是质量、信誉,还有信息,信息无疑也是竞争资本,它还会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成为主要的竞争资本!唉——他长叹一声,将稿件抛置在案上,“爸爸不让去找阿浓,我如何对雨茜说?雨茜会理解爸爸的做法吗?难!”
是啊,慢说雨茜很难理解,就是他,也有些不能理解。爸爸爱阿浓,没有人能否认,可自从阿浓走后,爸爸从未提起过,这也是实情。按理说,他不该怀疑爸爸,可是,爸爸的做法实在令他有些费解。
他推开窗,遥望了一下东北的方向。他没有去过东北,但相信,那儿一定早已天寒地冻,冷得打牙骨了。想象中,漫无边际的巍峨群山,白雪皑皑,天和山相连,光和雪辉映,百里内难见一个行人,但风雪中却留下了鸟兽的足迹!阿浓在一个农户家,不,在一个猎户家,或者,在他和姨妈曾经住过的房子里,和朋友守着火盆,聊他在上海的生活,聊他在巴黎的见闻……不,他应该是孑然一身的,他不喜欢热闹,认识他两年,和他朝夕相处几个月,就没见过他有热烈的时候。
“大哥——”
“茜妹?”警志一惊,整张脸都有些变色,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向雨茜解释,这种没有理由的理由着实难以开口。“茜、茜妹。”他有些心虚地走到雨茜的面前。雨茜故作不知情地看了他一眼,又环望了一下办公室的摆设,最后把目光注望在警志的演讲稿上,“大哥,你该不是真的要来公司吧?你不是一直怕爸爸束缚你吗?”雨茜说着,有些悲哀地望了望他,“你惹爸爸生气了?爸爸以此来惩罚你?”
警志摇了摇头,“这次是我自主请缨的!”
“自主请缨?”
“是的,”警志点了点头,“我想了很久,实业救国才是中国唯一的出路,宣传、游行、示威,他可以唤醒民众,但没有强有力的经济后盾,中国永远是被挨打的局面!所以,我决定粉墨登场!”警志说着,有些低落地道:“只是,雨茜,找阿浓的事儿有些受阻……”还未待他说完,雨茜已截止住他的话,“其实你没有去找我,我便意识到了,否则大哥不会迟一分钟的。”警志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雨茜,“你没有生气?”雨茜闻言鬼诘地一笑,“告诉你吧,林忆说,她会帮忙找表哥的!”警志听罢急道:“雨茜,万万不可。”
“为什么?”
“爸爸不让!”
“爸爸不让?”雨茜听闻后有些难过,“爸爸不让,难道就不去找表哥了吗?就可以对表哥不闻不问了吗?就可以不管表哥生死了吗?爸爸说爱表哥,可他究竟是怎么爱的啊?不行,我要去找表哥,再晚就来不及了。”
“茜儿怎么这么不听话!”梅天硕说着有些轻怪地走进。
“爸爸,”雨茜唤了一声,扑进梅天硕的怀中,“爸爸,您不是爱表哥吗?表哥他现在有危险,您让我们去找表哥吧!”
“茜儿,爸爸不是不让你们去找他,而是,浓儿他不希望有人去找他。”
“爸爸,怎么会这样?”警志有些不可理解地问。
“他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他这个世界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介入的,包括我。”
“爸爸,表哥他说,他眼中最重要的是您,那天,我去码头接他,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梅天硕苦笑地摇了一下头,“这并不表示我可以走进他的那个世界,他的那个世界是不容许别人触碰的,除非他同意,否则可能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想想看,你们就会懂得。他刚来上海时,不但拒绝住进我们梅家,还不让我告诉你们他的存在,以至于两年后,你们才突然晓得有一个表弟在上海学医。”
雨茜点了点头,不错,表哥他来上海两年,也隐遁了两年,从不提他与梅家的关系,以至于,他认识表哥的第一次,还是林忆给她介绍的。
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礼拜天,她为了逃脱英文辅导老师纳尔斯的纠缠,去了林忆家。不料,在林家的客厅却意外地见到了,林忆口中的怪异人物,林伯父的学生——易浓。这位易先生,她早有耳闻,对医学很痴迷,但却不怎么喜欢救人;他对林伯父很尊敬,但却从来不叫老师;生活好像很困苦,每天都要兼两到三份工,但对钱却从来不屑一顾!这是林忆对这个人物研究后的深刻总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见到他,可以当他不存在,因为他从来不会当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