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意落下的。
姜莺拿起翻阅几页,因记挂着他今日论道,便拿起书册追了出去……
贡熙居是一处茶舍,临近运河岸边泊着不少船只,此处商客行人来往不绝,唯有雅阁环境算的上清幽。姜怀远准时赴约,他到时王舒珩正慢悠悠品茶。
对方依旧一袭玄色锦袍,满身月朗风清,平日冷淡的眸子里竟染着几分笑意,伸手请他:“姜老爷,坐。”
“叫贤弟久等。”他呈上那柄短刀,笑说:“户撒刀,阿昌人说此物柔可绕指,削铁如泥,路过南诏时我瞧着与贤弟极为相配。”
那是一柄银色短刀,约莫一尺来长,周身雕刻华丽纹饰一看就是上上之品。王舒珩收下,赞了一句:“好刀!”
二人一番客套,姜怀远率先挑明来意,一口气说完劫匪以人命相挟要取钱财,喝空一盏茶润过嗓子,又道:“上回的提议我仔细想过,姜家如今危机四伏,似乎除了与贤弟合作别无法子,不过此事贤弟究竟有多大把握?那些被抓的长工劳苦功高,若人没了我真不好向他们一家老小交待。贤弟顺道也与我说说,朝堂之争怎会扯上我一介商户?”
王舒珩自是行若无事地倾听,徐徐道:“姜老爷不在朝堂,不懂也是人之常情。户部尚书贪污致使国库空虚,眼见圣上开始讨债慌了,四处筹钱欲填补亏空。前年水患户部就掏不出钱了,若非得姜老爷那五百万两黄金雪中送炭,荆州一带不知还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
说完他自嘲一笑,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眼下并无确凿的证据。不过范府官商勾结牟利的事却是板上钉钉。朝廷捕了一个杨诏,底下却还有无数个杨诏。以命挟持不过换了种讨钱的法子,可见姜府在他们眼中当真是块肥肉。”
姜怀远被他说的生怕,沉吟片刻交了底,“不瞒贤弟,我年初便打算去南方另辟生意。若能帮姜府渡过劫难,别说北疆就是大食的生意我也合作啊。”
王舒珩抬头望向窗外,一丛飞鸟掠过水面荡起浅浅的波纹。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姜怀远一直觉得这样的人飞燕展头,哪懂人间疾苦。此刻王舒珩落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姜怀远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许孤绝,还隐隐透着一剑绝世的料峭。
“回去等着,不出半月姜家被挟的人自然平安归来。”也该给户部尚书送一份大礼了,停顿片刻他想起什么,又道:“姜府那位名积正的小厮不能再留。”
若王舒珩不提醒,姜怀远还真想不起这号人来,他不解问:“积正不过一个烧火做饭的小厮,莺莺喜欢我便留下了,有何问题?”
王舒珩不多言语,倒是身后福泉掏出一张告示,“姜老爷,您看看这个。”
告示上方“通缉”二字令人瞩目,画像上的人与积正八九分相似,上头还盖有刑部印章。偷窃皇城珠宝,残害无辜百姓,字字句句无一不揭露滔天罪行。
“这……”姜怀远怔住。
“汴京八字墙上如今还贴着这张告示,刑部司吏此刻就在临安。窝藏朝廷钦犯,姜老爷可知是何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官威甚重,明明是平常的语气,却令姜怀远心头一跳。
他知沅阳王从不食言,既提醒那便不是问罪的意思,悬着的心放下连忙答应。又问:“北疆到底是何生意?竟值得贤弟亲自跑一趟。”
“北疆战乱已久,年初收复的七处失地疾病肆虐,民不聊生。接下来建军筑城又要防备蛮人偷袭,我要姜老爷无偿供给北疆药材,为期两年如何?”
仔细一想也不难明白,姜怀远生意做的又大又杂,这药材便是其中一项。药材品类多且全,供应体系从生长到售卖一应俱全,沅阳王不找他找谁?
他没有犹豫爽快应下,想着事情谈的差不多想邀王舒珩去吃酒。姜怀远将要开口,只听隔壁传来响动,有人推门进来了。
贡熙居雅阁之间听不到谈话,不过他们所处的这间墙壁被事先处理过,此刻就连对面的呼吸声都仿佛近在咫尺。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紧接着一道男子的声音乍起,那人说:“五姑娘坐去里间放下帷幔,一会只管伸手便是,程某保证不叫大夫看清五姑娘。”
这声音……
姜怀远蓦地顿住,身子直直僵在原地,连举至唇边的茶盏都忘了放下。程意……与谁家的五姑娘?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隔壁柔柔的声音亦是他熟识的,女子答:“好,多谢程公子。”
隔壁,姜羽放下重重帷幔坐于雅阁里间。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婢女慌慌张张问:“怎么办五姑娘,一会被大夫查出没有身孕,就留不住程公子了。”
姜羽并没有想好,怎料到程意当真会找个大夫来替她诊脉。她心下慌乱声音有几分发颤,仍是故作平静道:“不怕,这计不成再另寻他计。”
这么想着门吱呀一声,借着朦胧的光线隐约瞧见程意带了个人进来。年纪约莫与程意相仿,高高瘦瘦举止文雅。
“请姑娘伸出右手。”
姜羽伸出手去,隔着帷幔她感受到两根手指时轻时重点在腕间,反复游移,最后收了脉枕笼着袖子说:“姑娘脉象平和与常人无异。”
得知虚惊一场,程意舒了口气。他低声道谢送大夫出门,回来时声音一如往昔冷然。
“这下五姑娘可放心了。还没恭喜五姑娘订亲,他日若有机会,定登门庆贺。”
事情了结程意便要告辞,不想姜羽从身后抱住他,哭声又至:“程公子还不知我心意么?此生除了程公子我谁都不嫁……”
程意用力推开了她:“五姑娘,程某要成亲了。”
“你又不喜欢二姐姐!在庄子时明明好好的,你还说喜欢与我作诗,弹琴,我们以前很好的不是吗?”
听她说起从前,程意心又软了几分。姜羽再度抱紧他,唇瓣沿程脖颈轻轻而上……
隔墙有耳,这头姜怀远长长吁气,看似平静实则拳头握的咯咯发响。目的达到王舒珩便要回了,他并不关注接下来的事。
他起身,却听姜怀远问:“贤弟,方才送你的户撒刀呢?借我一用……”
姜怀远提刀而去,片刻后贡熙居雅阁掀起巨大的动静。掌柜,茶客闻声而至,见到这副场景无不傻愣在原地。
大梁首富——姜大善人正提刀指着一男一女破口大骂:“狗男女!程意!你十岁失怙,莺莺处处帮扶,你就是这么对她的?”说罢又举刀指向程意身后的姜羽:“姜羽!你唤莺莺一声二姐姐,却与莺莺未婚夫暗地苟合,姜家怎会生出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方才一番鸡飞狗跳,这会程意和姜羽皆衣衫凌乱,姜羽更是香喘细细地靠在程意怀中,众人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遭指指点点,谁也没有劝解的意思。姜怀远怒火难消,他喘着粗气还要再骂,抬眸只见人群中一个纤细小小的身影。
少女立于人前,手持一册和一只狐狸面具。她面容未改,只是用力攥紧皱巴巴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