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微微一怔——方才顾扶洲可不是这么说的。褚正德亦是摸不着头脑, 不知大将军态度为何变得如此之快。林父在雍凉习惯了顾大将军的不着调,早已见怪不怪:“清羽,伺候将军用药罢。”</p>
林清羽走上前, 端起汤碗,递到顾扶洲面前:“将军请用药。”</p>
两人靠得有些近, 顾扶洲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偏过头, 呼吸都变得不稳。</p>
林清羽觉得顾扶洲似乎在紧张。他不知道喝个解药有何可紧张的, 问:“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p>
顾扶洲闷声道:“……你靠太近了。”</p>
林清羽闻言把汤碗放到桌上, 自己退了回去。</p>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顾扶洲像是在为自己的表现感到耻辱,偏偏又无能为力, 自暴自弃地拿起汤碗,喝了个干净。</p>
褚正德道:“解药须每日服用一次,一月方能将余毒除清。日后每日的这个时辰,太医署都会将解药送到将军府, 还请将军按时服用。”</p>
换言之,顾扶洲只能在京城待一个月。等他解完毒, 又要回到西北边陲。</p>
“那么问题来了,谁每天来给我送药。”顾扶洲环顾一圈,把目光落在林清羽身上,“林太医,你可以吗?”</p>
不等林清羽回答,褚正德便道:“林太医今日送药来迟, 万一还有下次,岂不是误了将军尊体?”</p>
林父知道长子不是如此不小心之人,事出定然有因。他问林清羽:“将军今日抵京的消息一早便命人传去了太医署, 你为何会迟?”</p>
林清羽道:“有人告诉我,将军明日才到。”</p>
褚正德眉头皱得死紧:“谁?”</p>
“洪长丰。”</p>
顾扶洲一锤定音:“那就是这个洪长丰的错,林太医何错之有?就算有,他是本将军的义弟,本将军乐意等他。”</p>
林父无奈:“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清羽,日后就由你每日来将军府送药罢。”</p>
林清羽点头应下。他没耐心做跑腿的活,但顾扶洲对他有恩,他理应有所回报。</p>
天色渐晚,已经到了平常人家就寝的时辰。林父道:“将军,下官想回林府一趟。”</p>
顾扶洲笑道:“应该的。这一路辛苦义父了,早些回去同家人团聚罢。”</p>
林清羽跟着林父一并告退。走到门口时,顾扶洲忽然叫了他一声:“清……林太医。”</p>
林清羽转过身:“将军还有何吩咐?”</p>
顾扶洲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眼守在他身侧的天机营侍卫,缓声道:“没事。只是觉得,辛苦你了。”</p>
林清羽客套道:“能为将军效力,是下官的荣幸。”</p>
顾扶洲笑道:“那还是本将军更荣幸一点。”</p>
林清羽跟着父亲回到家中。林母事先未得知林父归京的消息,见到夫君后,未语泪先流。林父林母相伴多年,伉俪情深,此刻虽无语凝噎,亦胜千言万语。</p>
“爹爹!”林清鹤朝林父飞奔过去,扑进了父亲怀里。林父俯下身接住幼子,将他高高举起:“清鹤长胖了。”</p>
一家四口久违地围在一起吃了些东西。林父离京的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陆晚丞病逝,林清羽同南安侯府分家,成为了太医院的一名医官。日后他们父子同在太医院,也算是同僚了。</p>
提起陆晚丞,林父不胜唏嘘:“小侯爷最终还是没活过弱冠,可惜了。”</p>
林清羽倒不觉得有多可惜,能摆脱那具体弱多病的身体,于那个人而言是好事。</p>
等林母带着犯困的林清鹤睡觉去了,林清羽问:“父亲,你可知‘奇变偶不变’这五字?”</p>
林父点头:“此句在征西军中广为流传。据说,是顾大将军截获西夏密函所得。将军百思不得其解,便上奏太子,想请太子召集京城才子为其解惑。然而,直至我们获准回京,依然无人能答。”</p>
林清羽若有所思。</p>
所以,那个人真的是在西夏么。</p>
久别重逢,又喝了点酒,林父的话也多了起来:“顾大将军,真是个妙人啊。”</p>
林清羽问:“此话怎讲。”</p>
林父笑着摇了摇头:“你和他多相处几日就知道了。”</p>
林清羽也笑了:“我听闻父亲认了顾将军做义子,属实惊讶了一番。”</p>
“大将军乃一品辅国大将,我一个五品的太医院院判如何敢做他的义父。原先,我百般推拒。后来,将军说,我若认了他这个义子,林府在京中的地位将和从前大不相同,也于你的仕途有益,我这才松了口。”</p>
林清羽颔首道:“将军确实帮了我不少。”</p>
次日,林父重回太医院,做的首件事便是查清送迟解药的前因后果。他让林清羽和洪长丰当面对质,洪长丰坚称自己没有说错,是林清羽听错了。两人均是口说无凭,当时也没有第三人在场。林父处事向来公正,即便他心里相信长子,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会做出决断。好在大将军并未追究,林父小惩大诫,将两人一并罚了一个月的俸禄。</p>
胡吉道:“洪长丰肯定是受了褚院判的教唆,谁不知这两人是嫡亲的师徒。”</p>
“未必。褚正德看不惯我不是一日两日,他为人迂腐顽固,针对我也是明着来。”林清羽道,“看来,在太医院和太医署中,看不惯我的不止他一人。”</p>
胡吉叹道:“都说树大招风。你配出了时疫的方子,是太医院中年纪最小的,和皇后,顾大将军沾亲带故,父亲又是正院判,自然会招人嫉妒,平时还是应当收敛锋芒啊。”</p>
林清羽冷道:“我需要的不是收敛锋芒,而是那些蠢货少来招惹我。”</p>
晚膳过后,林清羽在太医署配好天蛛的解药,将其送至将军府。将军府的管家名叫袁寅。顾扶洲常年不在家,又无父母妻子,平日里都袁寅打理府内大小事物。</p>
袁寅知道林清羽会来送药,奉命早早地等在门口。“将军正在后院乘凉,”袁寅恭敬道,“林太医请随我来。”</p>
夏日炎炎,蝉叫虫鸣。俊朗伟岸的男子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摇着。他的身材极是高大,一双长腿几乎放不下,只能随意架着。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手持蒲扇为他扇着风。</p>
顾扶洲这般慵懒惬意的模样,让林清羽觉得十分熟悉。他身后站着两个带刀的侍卫,气质不像是行军打仗的武将,倒和沈淮识类似。若他未猜错,这些应该是天机营的人。萧琤让天机营的人跟着顾扶洲,名义上是护大将军周全,实际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p>
袁寅上前道:“将军,林太医来送药了。”</p>
摇椅停住,顾扶洲站了起来。相比上次,他显得没那么紧张了,走到林清羽面前,低下头说:“你来了。”</p>
林清羽在男子中不算矮小,但站在顾扶洲面前,竟像个女子般娇小,下巴才到顾扶洲肩膀处。只能说,顾扶洲不愧是有大瑜战神之称的猛将。</p>
“将军,该喝药了。”</p>
顾扶洲喝了药,抬头叹道:“今夜月色真美。林太医若没旁的事,不如陪本将军喝点小酒,吃点小食,再赏赏月?”</p>
林清羽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多谢将军相邀。”</p>
顾扶洲露出笑容。他不笑时面容冷峻,笑起来却也不显违和,反而看起来年轻了不少。顾扶洲命袁寅呈上宵夜,林清羽提醒他:“将军现下不宜饮酒。”</p>
“我不喝,你喝。”顾扶洲为林清羽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看着他抿了一口,眼中似含着月光。</p>
林清羽蹙起眉,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p>
顾扶洲轻咳了一声,道:“我听闻林太医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现在看来,你好像也不怎么伤心?”</p>
林清羽淡道:“斯人已逝,未亡之人应当多向前看。”</p>
“不伤心就对了,伤心伤身。”顾扶洲停了停,道,“林太医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奇变偶不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