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知易应声答应。
“我回头找几个人选，你自己也物色物色。”
“好。”
简洁的对话结束又是长时间沉默，好像爷俩这段时间短暂的亲近又被撕扯开来。
老李换了个话题：“书法还练着吗？”
“好久没练了。”
李知易家里早年间成分不好，属于地主阶级，他爷爷小时候念过几天私塾，后来该读书年纪反倒挂上牌子进了牛棚。
老爷子傲气得很，受不得人笑话没读过书，所以便把私塾先生教的毛笔字当做对抗文化人的骄傲，平常还喜欢掉两句书袋。
李知易自打记事开始过年时村子里挨家挨户都会拿红纸上门请老爷子写对联，于是写毛笔字就这么传了三代。
“别荒废了，你爷爷还指着你传代呐。”老李笑了笑又说道：“现在能写吗？”
“……我试试，写点什么？”李知易摸不着头脑。
老李不答话径直起身磨墨，然后摊开纸笔走游龙写下两行字：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老李的字说不上什么流派，只是从老爷子手里一笔一划学来的，但却很好看，有股子雄浑磅礴力透纸背的气势。
看着纸上的字李知易有些茫然，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考考你，来写下一句。”
李知易被难住了，老李这句话提炼出来的思想“君子慎独”他倒是能接上后半句，原文早随着年岁渐长想的东西越来越多抛之脑后。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大意是指所做所行要谨守道德，无论别人知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了你，都不要违法乱纪偷鸡摸狗。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老李念出下半句，然后继续说道：“你爷爷年轻时做生意属于违法，因为卖粮蹲过局子，我年轻时刚到旧金山也没少做见不得光的勾当，再往上数咱们家祖祖辈辈好像都不是什么君子。”
“传到你这辈，爸不跟你讲要做道德君子之类的大道理，只希望你不管做什么都能合乎本心。”
“被人抢劫当然要开枪，打死人你爸我倾家荡产打官司；生意场上的事别管阳谋阴招，能赢就是好方式。”老李话语铿锵有力。
“不过爸不想哪天你因为鸡毛蒜皮点事掏枪杀人，更不想你为了钱什么都不在乎。”
老李和宁女士没问过儿子具体赚了多少钱，关于“垃圾邮件”的事爷俩也没正面聊过，因为夫妻俩知道儿子的性子。
这才有让公司法务明明白白传话的戏码。
看着面前这个腰背不再如往昔般笔挺鬓角以显白色发丝的中年汉子，李知易心中暖流涌动，用力点头应了声嗯。
上辈子他刚参加工作时，和同事出差去上市公司做调研，中午吃饭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小舅子端着个大托盘闯入。
托盘右边堆满现金，左边放着把菜刀。
那是李知易第一次直面人性的“恶”，从那以后他做过许多没法单纯用对错评判的事，他一直以为那不好，不是善恶对错，只是不好。
现在老李认可他说，只要不违本心就好！
“怎么样，爸写的字还行吧？”老李大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
李知易笑了起来：“好着呢。”
“那是，过年爸写的福字邻居抢着要。”老李很骄傲，顿了顿想起什么转而问道：“今年寒假回国吗？”
哥大是学期制，差不多十二月中期放寒假，眼下已是十一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