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柏他们在龙蟠城之际,他的大师兄白茫和苍雪派的楼肃也被广陵仙君派去执行一个任务。
与其说是被派去,不如说,他们是碰巧赶上了。
现如今战火四起,仙界和修真界几乎动用了全部力量,来镇压各处的黄泉魔兵。傅琼暂且没有露面,但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傅琼很聪明,他知道,如果硬要说兵力的强弱,黄泉要比仙界和修真界加一起略逊一筹。所以他采取的主要战术就是拖。他三不五时地就会让一小队精英前往某地,逼得另外两界抽调人手支援。那些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只能倚靠救兵。
毁灭要比保护容易得多,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这种出了事去救,四处扑火的情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但几个地位较高的仙君心中有数,他们猜测,再过不久,等排兵布阵妥当,傅白忍无可忍之后,他们必然会发起反击。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那个转折的时机。
白茫和楼肃原本都在指挥各自的战役,刚告一段落时,恰好碰上了。他们目前所处的地界是原鬼哭城,那里自从被傅白取走招魂幡后,原本的幻象尽数破灭,剩下的不过是些废墟。
然而这里也是黄泉与凡界的交界之处,非常脆弱,容易被突破。好在这边的敌人不算难对付,没有级别特别高的妖魔,只是占个数量上的优势。白茫和楼肃奔波十余日,总算暂且将此地的两处骚动平息。
士兵需要休息,白茫和楼肃也借着这个时机碰面,在前者的营地里,交换了一下彼此得到的情报。
“白翡师妹的情况如何了?之前听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他们在老旧的木桌前面对面坐下,这木桌还是从一个空茶摊搬来的。桌上有两盘素菜,和一碟花生米。两人手边各一杯粗茶。楼肃那杯丝毫未动,白茫倒毫不在意地喝了大半杯。
“师妹已无大碍,多谢楼师兄挂念。她现在已经跟着我师父去支援其他修士。大难临头,云踪阁也不能独善其身。”
白茫是个不喜争斗的人,或者不如说,云踪阁上下都对权势、财宝没兴趣。人界换皇帝时,总是喜欢打仗。云踪阁被人上门找过几次,但它从未涉足这些尘事。
比起雷劫派彻底的与世隔绝,飘渺不定的云踪阁多了点人情味,但又有它自己要坚守的立场。
可眼下黄泉界都打到家门口了,苍生受戮,云踪阁绝不能坐视不理。哪怕像白翡这样不久前才受过重伤,差点就伤到根基废了一身修为的弟子,也义不容辞地投身大战。其他门派或许有战后邀功,说不定能破格升仙封神的心思,但这在云踪阁是没有的。从云踪阁阁主白秋实,到名下三个亲传弟子,哪怕是和世俗联系得最为紧密的白柏,都从未想过他们能获得什么好处。
只是心中有一份义气在罢了。
不过想起师妹一身的伤,白茫的眼里仍然闪过担忧。白翡在有座山庄被重伤后,其实并没有充足的时间,留给她彻底恢复身体和精神。白翡的体质在姑娘里面算出类拔萃的了,她恢复的速度很快,但这依然不够。白秋实的意思是,让白翡在后方继续养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顶上。然而白翡说,如果等她彻底养好,什么都来不及了。白翡继承了正统的云踪剑法,她又懂医术,能打能治,现在前方战事最吃紧的地带非常需要她这样的人,白翡也清楚自己的重要性。
她明白师父的迟疑和忧思,但白翡觉得,一个修士若是能为护佑苍生而死,她也算死得其所。
听到白翡的决定时,素来嬉皮笑脸的小师弟白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看起来好说话的白茫却是支持她的人。和白茫这种因为家里养不起才被送到山上修行的人不同,白翡的父母便是修士。他想,对于白翡而言,没有什么比一个修士的气节更重要。
最终白秋实答应了白翡的请求,她了解自己的弟子。白翡一根筋,嘴上说着跟她商量,其实不管她同不同意,她都会一意孤行。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一开始就跟着自己,也算有个照应。
就这样,重伤后还没痊愈的白翡就跟着师父离开了门派。
楼肃默默地注视着忽然安静下来的白茫,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沉思。苍雪派的师兄弟之间感情并不亲厚,僧多肉少,他们都把彼此视为竞争对手,只有把别人从竞争席上踢出去,才能获得被认可的资格。即便是楼肃,也不例外。他一路走来,同样是甩掉了许多他的同门。只不过他竞争的方式还算光明磊落,他的天赋又实在突出。刚入门派的时候,还有师兄师姐仗着是前辈欺负他、打压他,等他走得位置越来越高,和其他弟子的差距越拉越大,慢慢地,就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又过了不知多久,半数以上的同门心服口服地叫他一声大师兄。
苍雪派自从掌门燕承天失踪后,就由门派内资历最老的长老来代理掌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整个苍雪派真正的大权在楼肃手上。谁都看得出楼肃有接任掌门的实力,而且仙界的几位仙君,尤其是傅白,对他青眼有加。傅白懒得跟那帮迂腐的老家伙沟通,需要调兵遣将时,也是绕过了代理掌门,直接找楼肃来商量。
若不是因为楼肃太年轻,这个掌门的位置压根不会旁落。
对于掌门的职位楼肃没有太多的执念。于他而言,他尽了全部人事,剩下的听天命安排就罢了。往往他也会顺理成章地得到,不需要太多勾心斗角。然而受限于苍雪派的成长环境,楼肃也很难和谁建立起较为深厚的感情。他一切秉公行事、秉道义行事,一丝不苟。有次傅白找他商量事情,忙里偷闲吃点心时,傅白突然来了一句——楼肃,或许你更适合做这个仙君呢。
那时低头数茶梗发呆的楼肃,听见傅白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他不敢想傅白话里的深意,比谁更适合,为什么更适合。他抬头去看说话的人,然而说者无心,傅白垂着眼睛研究那盘点心上印着的花纹,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刚才的对话上了。
仿佛只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一句闲话。
楼肃之后没有再追问傅白,但这句话偶尔会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关注的不是他将来会不会封仙,之前说了,楼肃对什么事情都没有过深的执念,他只是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这样那些东西自然就会来到他面前。他在思索的是,傅白是因为怎样的联想,才会说出那句话。他知道,对于尚未脱离肉体凡胎的修士而言,所有的仙君都是深邃奥渺的存在。但他仍然试着去读眼前的那个人,尽管深知,他的秘密恐怕比全部仙君加起来都要多。
白茫和楼肃两人心思各异,再加上曾经的交集并不多,所以两人讲话很少,更多时候是在走神和休息,没多久便回了各自的营帐。异变是在深夜发生的。近日紧密的作战让修士们都有些乏累,除了轮班守夜的人,所有人都睡了。楼肃的睡眠向来很浅,连外面的虫子叫唤声音大了都会把他吵醒。更何况他心事重重,很难入眠。
好不容易迷糊着要睡,就听见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他一翻身从榻上起来,眼神里毫无睡意。那冒失的来者恐怕是守夜的修士。果不其然,在楼肃掀开帐帘的同时,外面有人一头扎进来。
楼肃及时让了下身子,同时伸手臂把人扶住。
“何事?”
“楼、楼师兄,”那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修士,一着急说起话来还结巴,“外外、外面忽然出、出现了!”
“出现什么?你慢慢讲,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