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柏轻轻侧了侧身，对顾念微笑，“现在去看看？”</p>
顾念无所谓的耸耸肩，超过宋亦柏，走在了前头。</p>
在医堂的治疗室里，绕过一块大屏风，里面的治疗床上仰卧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半清醒的样子，衣领上有新鲜的药渍，还有隐隐的酒味。应该是刚刚用酒冲服了药粉。衣摆盖着耻部，裤子褪在膝盖，左小腿外侧肌肉一块恐怖变色的创口。外行人也能看出来情况不妙。</p>
家属是位女性，半旧的衣裙。半倚着治疗床，焦急不安地看着医堂里进出的人们。当看到顾念和宋亦柏走进来，她马上站起身。</p>
“大夫，我男人的腿是不是保不住了？求给句实在话吧。”</p>
顾念把书箱放在墙角，走上前仔细检查伤口，评估手术难度。至于病人的身体条件，那只能等老师来确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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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柏则与家属说话，询问受伤原因和时间，在来此之前，都有过哪些治疗，有没有在别的和安堂分号看过等问题。</p>
家属有问必答，她家住得不远，男人是新伤，就前天半夜摸黑起夜，误踩到自己干活的工具，给扎了一下。做工匠，受伤是常事，当时以为没大碍，自己随便弄了弄看止住血了就算了，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就起不来床，请了大夫来，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可喝了没用，到今天已经是只剩一口气的样子，赶紧雇车送来这里医治。</p>
几位在内科和外科上各有造诣的老师终于赶来，围着病人做全面会诊，顾念也正好完成了她的外伤检查，转过身来，脸色不太好看。</p>
“情况？”宋亦柏招手，让顾念到他身边问道。</p>
“最迟明天一定要开刀。当时都伤到肌肉了，怎么能自己马虎处理，连基本的清洁伤口都没做到。”没敢影响老师们的工作，顾念小声说道，但口气不好，还是惹得家属袖子掩面嘤嘤嘤地抽泣起来。</p>
宋亦柏责备地给了顾念一个爆栗，让他一边站着去，他忙于轻声安慰家属恢复平静。</p>
老师们会诊完毕，分头行动起来，先处理伤口，给病人煎药吊命。这种坏疽发展很快，病人已经出现中毒症状，今天是没法外科处理了，得先稳定病人的病情，明天必须开刀，再迟就不行了。</p>
家属由懊悔的抽泣变成了恐惧的大哭，宋亦柏不得不让医徒们把妇人搀出去休息。</p>
里面一团混乱，人员进进出出，拿来各种药品工具，顾念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她提了书箱准备闪人，没防备宋亦柏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腕，接着一股热气喷在耳朵脸颊上，痒的让人想挠一挠。</p>
“明天把你的工具都带来。”宋亦柏沉声叮嘱，转头吩咐老师们尽力救治，然后他拉着顾念出了医馆大门。</p>
门外街上等着宋亦柏的马车，贴身小厮站在车旁，见状打起车帘，放下脚凳。先扶了宋亦柏上车，又来扶顾念。</p>
顾念受宠若惊地爬进温暖避风的车厢，老实地缩在门边的位置，接着她的书箱被推进来，车帘子放下，没一会儿工夫，马车就出发了。</p>
车厢里二人都没说话，宋亦柏闭目养神，顾念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街景，思索这次会在哪条街把她放下。</p>
和安堂少东家的马车质量那是上乘的，宽大稳重，能坐好几个人。</p>
但是顾念坐在车门旁，车帘子再厚，仍然会随车身摇摆幅度，被寒风吹得卷起小角，时不时地灌进来一点冷风，顾念本就有些风寒，再吹点风，就受不住了，赶紧掏出草纸擦鼻子，还带了几声干咳。</p>
宋亦柏听见动静，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顾念撩起车帘往外扔东西，等人重新坐正，那短促的呼吸，让宋亦柏微皱了眉头。</p>
“坐过来。”宋亦柏用二指禅招呼顾念。</p>
顾念听话地往里挪了挪，坐到了车窗旁，离宋亦柏仍有些距离。</p>
“是不是要我拉你过来？”宋亦柏拍拍他身边的空位，他坐的位子才是车厢里最避风的位置。</p>
顾念揉揉有些鼻塞的鼻子，嘴巴换了口气，摇摇头。</p>
宋亦柏微微抬身，做了个要起身的动作，顾念马上又往里挪了挪，坐到了宋亦柏的身边，与他并肩。</p>
坐在车厢里侧，就感觉这一截的空气好像和前面不太一样，似乎要更温暖一些。</p>
然后就看到宋亦柏弯腰伸手在他的座位底下掏了掏，掏出个陶瓷的小暖炉，搁到了顾念脚边。</p>
隔着裤子，暖炉散发出来的阵阵暖意直达腿部皮肤。</p>
腿上暖了，身上就跟着暖了，顾念闭着眼睛舒服地叹了口气。</p>
“你怎么搞的，身为大夫，也不知道保重自己。”</p>
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顾念那口舒畅的长气半道上断了，警惕地睁开眼睛，一边自责大意了，一边抬眼望去，宋亦柏倚着他那边的车壁，懒洋洋地歪坐着，帅气的脸上写满了各种不满。</p>
“本来还想你明天参与开刀，现在你这样子，还怎么上场。”</p>
“我……我可以提供工具。”</p>
“废话，你的工具只有你会用。”</p>
“老师们都经验丰富，坏疽嘛，他们肯定处理过不少，我是真没碰到过，就不要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p>
“你长点脑子好不好！”宋亦柏突然咬牙切齿起来，直起身子逼向顾念，左小臂搁在腿上支撑着身体，右手食指在顾念鼻子前指指点点，她有些惧怕地往后缩，却压根避不开。</p>
“难得碰到一个有难度又正好是你专长的病例，你不露一手让大家看看，日后像昨天那样的狗屁倒灶的事还会继续发生。任家的长辈肯定没有太多责骂自家子弟，他们根本没当一回事，医家的圈子就是这么势力，你没有实力，就算是正经大夫，也一样被人看不起。”</p>
宋亦柏的手指随最后一个字，重重地点在顾念的鼻尖上。</p>
“听见了没有！”</p>
此时此刻，前一秒还觉得很宽敞的车厢，这一秒就恨不得再宽敞点就好了。(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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