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自去歇息,第二天早晨起来后,听得侍从们回禀道,那郦食其见刘邦之后,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刘邦居然很高兴,然后便令传酒,两人灯下对酒,一直谈到了深夜。</p>
刘邦肚子里没有多少文墨,从不耐烦听人掉书袋,且又一直觉得读生人手无缚鸡之力,胆小怕事,所以素来对儒生就没有多少好脸色。但郦食其不同,他虽是读生人,但混迹市井多年,久经世故,如老油条一般,早没有什么书生气了。所以这两个人一谈之下非常投契,竟然找到了不少共同语言。</p>
然后,清晨,两个满眼血丝的男人走出了书房,刘邦亲自将郦食其送到了门口,将他送上了一辆等侯在那里的马车上。马车是新的,驭夫是军中最好的,据说那马车上还被特意放上了个木枕,以备郦先生路上补眠之用。</p>
我令人将萧尚喊了过来。自从审食其回来之后,萧尚便不在贴身护卫,行军时也只是在四周游弋,作些外围的防护。侧院中,我与萧尚的两匹座骑已事先令人牵出,我翻身上马,带着萧尚从侧门一溜烟出了府衙,抄近路,赶到城外十里亭,拦住了郦食其的马车。</p>
“郦先生,”我跳下马来,拱手微笑道:“单父吕直,先生可还记得?”</p>
郦食其撩开了车帘,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看来刚才正在车内睡觉。这时代的马车没有减震装置,也没有橡胶的轮胎,一般都比较颠簸,也亏得他能在这种环境里睡着。郦食其看着我,怔了一下,方道:“噢,原来是吕公子。”俯身钻出了马车,拱了拱手,道:“不知公子在此侯我,有何见教?”</p>
“不敢,”我回了一礼:“敢问先生可是去陈留?”见郦食其微震了一下,略显犹疑之色,忙道:“先生勿疑,在下乃武安侯夫人的族亲。”又笑道:“先生此去陈留,所谋者大,孤身一人,若遇意外,只怕难以应对,故尔夫人令我追上先生,送先生一名贴身护从。”</p>
说罢,回首吩咐了一声:“萧尚。”萧尚喏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我复转头向郦食其道:“他乃萧何将军的族亲,一身功夫尤为了得,有他在先生身边,当可保先生安全返回栗县。”</p>
郦食其看看神色漠然的萧尚,微有些迟疑,道:“武安候似乎未曾与我说起此事。”</p>
我微笑了一下,道:“先生匆匆而别,想必候爷也有些未曾周虑的地方。”顿了顿又道:“先生欲以一言下陈留,此愿虽好,只怕未必便能如意。若事有不谐,还当另有霹雳手段才是。”在我的记忆中,郦食其最后是割了陈留县令的人头,然后乘夜悬索出城。但我看他这副被酒精泡酥了的样子,实在不相信他有这个能耐,为保万全,还是让萧尚随他一起去的好,万一他手软了,也能有萧尚在旁边补上一刀。</p>
郦食其微震,沉吟了一声,长揖一礼,道:“受教了。”</p>
“不敢。”我微笑道,转头对萧尚道:“你随郦先生前去。一路保护,勿要大意。”想了想,又低声道:“到陈留时,记住留两匹快马在城外安全之处。”萧尚身形顿了顿,然后轻喏了一声,牵马走到了郦食其马车旁。</p>
“郦先生,陈留路远,我便不多送了,先生一路走好,我家侯爷在栗县静候先生的好消息。”我拱手道。</p>
“有劳,有劳,吕公子留步,在下这就告辞了。”郦食其拱了拱手,看了看我,又看了车旁的萧尚,转身上车辘辘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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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食其走了三天,大军便在栗县停留了三天。可能因为粮草有望,刘邦的情绪稍稍好了一些,除每日依旧赴军营操练兵马之外,在萧何的劝说下,闲时也陪我一起看看各地报来的文书,不过他没什么耐心,常常看得三、五卷便昏昏欲睡,然后索性扔之一边,跑去找樊哙喝酒去了。</p>
这日晚间,他抓着一卷竹简,看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天下竟有此事!”见我略有诧异的抬头看他,刘邦一下来了兴致,道:“夫人,我给你说个笑话,以前有个傻瓜,别人牵了只鹿,告诉他那是一匹马,他居然就信了。”说着拍着腿又大笑起来,他其实没有什么说笑话的天份,属于那种逗不笑别人,自己却撒开来疯笑的人。</p>
我微笑了一下,知道他是看到赵高指鹿为马的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