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于百姓间口耳相传的消息是,始皇帝下葬后,最后一批参与营造骊山墓的工匠尽遭活埋,人数达数千名。这个消息让刘邦颇感庆幸,若他再迟离开骊山半年,只怕也要埋身于那幽深的墓道,与始皇帝一并不朽了。</p>
胡亥继位后,百万民伕修长城,七十万民伕修阿房,戍徭无已,赋敛益重,用法也更为苛深。而在小小的沛县,又一批役伕即将动身前往咸阳,受命途中押送他们的正是刘邦。</p>
对刘邦和他的朋友们来说,这一次生离仿如死别。</p>
临行前一天,他所有的好朋友都聚到了家里,开了大坛的酒,人人都大碗地满上。刘邦端起碗,道:“各位兄弟,此次去咸阳,有命去却不知有没有命回。若我刘季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家中弱妻幼子还望各位兄弟多加照拂,刘季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p>
萧何、曹参等皆默然,只端起面前的酒碗,一口仰尽。秦法严苛,这批役伕途中若走失一名,押送之人也是死罪。可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人人都思逃役,往咸阳之路迢迢千里,怎可保得了不失一人,也难怪刘邦话中竟有托孤之意。</p>
那晚,所有人俱大醉。</p>
刘邦醉中拉着我的手道:“夫人,我知道嫁给刘季,实在是委屈了你,我总想待你好点,如今看是不成的了。”说罢长长地叹息,又昏沉沉的睡去。</p>
我凝视着他眼角似乎闪烁着的一点水光,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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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刘邦悄悄地离开了家,小心冀冀地不去惊醒犹在沉睡中的我。</p>
刘邦走后,我迅速起床更衣,整个大屋仿如一架制作精良的机器一般运作了起来。女仆们集中收拾金银细软,烘制干粮,男仆们套马备车、修检行具、宰杀家畜、制作肉脯,正在练功场训练的那些家奴也俱都打点起行装,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兵器,随时做好出行的准备。而我,坐在书房里,写着一封封给家人,及发往咸阳的书信。</p>
“小姐,真的要如此吗?”审食其站在我的身后,看着那些忙乱中的家奴问。</p>
我神色肃穆地点点头:“食其,这是我命中注定要走的路,不要问为什么。因为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我看了看他,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下去,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和红玉现在就去帐房取黄金十斤,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些钱够你们过好下半辈子了。”</p>
审食其沉默着,忽尔笑了一下:“小姐,我记得当年离开咸阳的时候,小姐就说过这样的话。请小姐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因为,”他淡淡地道,“有小姐的地方永远会有审食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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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二更,黑暗中微微刮起了小风,我亲手建起的刘家大屋周围堆满了柴草。</p>
红玉望着手拿火把的我,颤声道:“小姐,真的……真的要烧吗?烧了,就没有家了。”</p>
我扬起手,火把在漆黑的夜里,划出一道亮光。亮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在泼了烈酒的柴草堆上,火苗轰的爆燃起来,转瞬间散出了滚滚热浪。</p>
“红玉,我们以后一定会有一个更大更好的家。”我轻轻地说。</p>
不管是未来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未来,当这火把扔出去的时候,我都已经不能再后悔。</p>
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跳上了马背,带着身后的数百名少年,向黑暗中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