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粥下肚,罗甑生的脸上多了一份血色。
沈晨贡献出了他的被窝,让道心盖在罗甑生的身上。
从始至终,不论是沈晨还是道心,都没有再做别的事情。
屋子里很暖和,沈晨屁股底下的卧榻就是火炕,房间正中间还烧着一个无烟煤炉,长长的管道联通屋外,将一切不好闻的味道排除到外,只剩下角落里的一枝梅花,暗暗地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多、多谢仙师……成、成全……”
直至道心要吃第二顿饭的时候,罗甑生才悠悠地有了生气。
两条腿在他的努力下拉成半弯曲状,身体也成了躺着的模样,眼神里多了几分神采。
“想明白了?”
沈晨趴在矮几上,用尺子和铅笔画着图形,道心在他旁边看着,惊讶的表情里,小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
额……她突然想吃鸡蛋了。
“想明白了。”
沈晨抬起眼睛,沿着矮几的边沿看到罗甑生平静的表情,“如何?”
长长地叹了口气,罗甑生道:“待会儿身体能动后,我便去请求陛下,卸去百骑统领一职。”
沈晨摇摇头,“你再想想吧,拼命拼了一辈子,一朝却要全数散尽,到得晚年,只能在田埂边对着儿孙吹嘘当年的风采,得到的可不是儿孙的赞叹,而是尽数鄙夷,若是那时候你耳朵不想闫立德那般背,估计还能听到儿孙小声的鼓囊——尽吹牛逼!”
“噗嗤!”
道心没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罗甑生也笑了,嘴唇被撕扯开,蚯蚓般细长的血液顺着唇线往下流,沈晨看着都觉得疼。
“人这一辈子,总该为点值得的事情付出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
罗甑生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这一生从把两个哥哥埋在母亲对面山上的时候就在不停地杀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年轻力壮的大汉,有哭喊不住的妇人,连同腹中孩儿一刀子下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昨天夜里我却听到了很多声音。”
沈晨没有停下手中的笔,沙沙沙的声音伴着罗甑生的讲述,让屋子里显得格外凝重。
倒是道心毕竟年纪小,听故事是本能,于是忍不住插了一嘴,“什么声音?他们前来索命的声音吗?”
罗甑生苦笑道:“非也。”
道心好奇道:“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问我,杀人的手软了吗?”
“啊?他们还鼓励你去杀人?”道心稚嫩的世界里根本想象不到成年人真正的恐惧。
“是啊!好笑吧?”
罗甑生继续道:“我说老子的手比他们的心还硬!可他们却笑了,既然还硬着,那为何不杀人?我反驳他们,这些年来我杀的人比他们见过的都多。可他们还是笑了,又问我,既然如此,为何想要另寻他路?”
“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想了多久。”
“直到我母亲的声音出现了。”
说到这里,罗甑生笑了一下,“她的声音还是那般不好听,沙哑得厉害,我知道,那是她长期吃树皮被划拉了喉咙留下的病症。”
“她说些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她说完之后,我就有了答案。”
道心听得两眼水汪汪的,狠狠抓了一把土豆片吃下去,才压下心中的难受。
沈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笔,吹了吹图纸上的橡皮碎屑,然后折起来,放在一个小箱子里,边往外走边对罗甑生说道:“能动了就抱着箱子回去,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