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驼子道:“他们家的厨子常在这买酒。”</p>
鹰鼻人沉吟了半晌,道:“这两天有没有陌生人来问过你的话?”</p>
孙驼子道:“没有……若是有,我只怕早已发财了。”</p>
浓眉大眼的黄衫人笑道:“今天就让你发个小财吧。”</p>
他抛了锭银子出来,两人再也不问别的,一齐上马而去,在路上还是不住探首向高墙内窥望。</p>
孙驼子看着手里的银子,喃喃道:“原来有时候赚钱也容易得很……”</p>
他转过头,忽然发现那“酒鬼”不知何时已出来,正站在那里向黄衫人的去路凝视着,面上带着种深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p>
孙驼子笑了笑道:“你今天倒早。”</p>
那“酒鬼”也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我喝得快,今天一早就断粮了。”</p>
他低下头,咳嗽了一阵,忽然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p>
孙驼子道:“九月十四。”</p>
那“酒鬼”苍白的脸上忽又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目光茫然凝视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问道:“明天就是九月十五了么?”</p>
这句话实在问得很多余,孙驼子不禁笑道:“过了十四,自然是十五。”</p>
那“酒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一面咳嗽,一面指着桌子的空酒壶。</p>
孙驼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样喝酒,卖酒的也早就都发财了。”</p>
黄昏时后园的小楼上就有了灯光。</p>
只是孙驼子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个酒鬼。</p>
他知道,也许那个酒鬼,再也不会来了。</p>
酒鬼当然是白愁飞。白愁飞以前从不喝酒。现在却喝多少酒都不会醉。</p>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一年前的今天,他走出了天王镇,背上一世恶名。他并不后悔,却也没有半分高兴。若没有路过的这两个人,也许他还会醉下去,也只会醉下去。</p>
可是看到了这两个人后,他就醉不下去了,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只是认识这两个人骑着的马。那是李园的马,那样的马本来绝不该骑在他们身下!</p>
白愁飞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恶人,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恶的人。可在看到朋友有事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个会想都不想赶去的白愁飞……</p>
两匹马到的地方离这并不远。</p>
可等白愁飞赶到的时候,马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p>
这一条很小的巷子,比沟渠也宽不了多少,也许这根本不是条巷子,只不过是一条沟渠。</p>
沿着沟走,走到尽头,就是一道很窄的门,也不知是谁家的后门,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路。</p>
这本是条死巷。</p>
后门是虚掩着的,在推门的地方赫然有个暗赤色的掌印。</p>
用血染成的掌印。</p>
仿佛连阳光都不愿照耀沟渠,巷子里暗得就像是黄昏。</p>
门后面更暗。</p>
推开门,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p>
是血腥气!</p>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仿佛是野兽临死前的喘息,又仿佛是魔鬼在地狱中呐喊!</p>
声音正是从地下发出来的!</p>
地下正有十几个人,闭着嘴咬着牙,宛如野兽般在作殊死的搏斗!</p>
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刀砍在身上也不肯开口。</p>
本来一共有二十七个人,现在已有九个倒了下去,剩下的十八个分成两边,占优势的一边人数远比另一边多出很多。</p>
他们有十三个人,都穿着暗黄色的衣服,用的大多数是江湖中极少见的外门兵刃,有个人手里用的竟是个铁打的算盘。</p>
另一边本有九个人,现在已只剩下五个,其中还有个是瞎子!</p>
还有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他没有兵刃。</p>
他的人就是铁打的!</p>
寒光一闪,一柄鱼鳞刀砍在他左肩上,就像是砍在木头里,锐利的刀锋竟被他的肉夹住,嵌在他骨头里!</p>
黄衣人用力抽刀,不起,大汉的铁掌已击上了他胸膛,他仿佛已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p>
“砰”,他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p>
但大汉的左臂也已无法抬起,忽然沉声道:“你们退,我挡住他们……快退!”</p>
没有人退,也没有人答话。</p>
本已倒在地上的一个人突然跃起,嘶声大呼道:“不能退,我们死也要把他带出去!”</p>
这是个地下室,终年都燃着灯。</p>
灯嵌在墙上,阴恻恻的灯光下,只见她竟是个女人,又高又大又胖的女人,一条刀疤从带着黑眼罩的眼睛直划到嘴角。</p>
她的右眼已瞎了,只剩下一只左眼,瞪着那大汉。</p>
这只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仇恨,仇恨……至死不解的仇恨。</p>
“女屠户”翁大娘!</p>
这大汉又是谁?难道是李园一别多年再无见过的铁传甲?</p>
不错,的确是他!</p>
除了铁传甲外,谁有这么硬的骨头!</p>
翁大娘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盯着铁传甲,嗄声道:“这人是我们的,除了我们外,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手指,谁也不能……”</p>
“唰”,寒光又一闪,她再次倒下。</p>
这次她永远无法再站起来了!</p>
可是她剩下的那只眼睛还是瞪得很大,还是瞪着铁传甲。</p>
她死得既无痛苦,也无恐惧。</p>
因为她心里剩下的只有仇恨,除了仇恨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p>
铁传甲咬着牙,他身上又被刺了一剑,跺脚道:“你们真的不走?……你们若全都死了,又怎能将我带走?”</p>
瞎子忽然阴侧侧一笑,道:“我们全都死了,也要将你的鬼魂带走!”</p>
他武功虽然比有眼睛的人还可怕,但毕竟是个瞎子,交手时全凭着耳朵“听风辨位”。</p>
无论谁在动嘴的时候,耳朵都不会像平时那么灵的,他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前胸已被一柄虎头钩划破了道血口!</p>
钩再扬起,钩锋上已挂着条血淋淋的肉。</p>
血,肉!</p>
铁传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p>
他也杀过人,但却绝不是凶手,他的骨头虽硬,心却是软的。</p>
现在,他几乎连手都软了,已无法再杀人。</p>
他忽然大声道:“我若是死在你们手上呢?”</p>
瞎子冷冷道:“这里的事本就和我们无关,我们本就是为了你来的。”</p>
另一人厉声道:“中原八义若不能亲手取你的命,死不瞑目!”</p>
这人满脸麻子,用的是一长一短两把刀,正是北派“阴阳刀”的惟一传人公孙雨。</p>
铁传甲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而笑。</p>
他笑得实在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大笑道:“原来你们只不过想亲手杀了我,这容易……”</p>
他反手一拳,击退了面前的黄衣人,身体突然向公孙雨冲了过去——对准公孙雨的刀锋冲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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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雨一惊,短刀已刺入了铁传甲的胸膛!</p>
铁传甲胸膛还在往前挺,牛一般喘息着,道:“现在……我的债总可还清了吧!你们还不走?”</p>
公孙雨的脸在扭曲,忽然狂吼一声,拔出了刀。</p>
鲜血雨点般溅在他胸膛上。</p>
他的吼声突然中断,扑地倒下,背脊上插着柄三尺花枪。</p>
枪头的红缨还在不停地颤抖。</p>
铁传甲也已倒下,还在重复着那句话。</p>
“我的债总算还清了……你们为何还不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