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花瓶磕了一角,咕噜噜的在火堆里面滚着。
“妈妈,那瓶儿——”防空洞里有小孩儿回头指着外面,想去拿,被人一把拉进去,门关上了。
那瓶儿就从火堆里滚出来,又滚到另一个火堆里去,釉色青翠如嫩韭,腹部开光有浮雕牡丹、芳宴瑶池、仙翁齐祝,分层有蕉叶、卷草等祥瑞纹饰,端详看着,就好似瓶身在地面上滚出来一副盛世画。
最后竟又兜兜转转的,落到了那一处灰烬处,隐约能在微红的木炭里看得出一个三足底座儿的模样,当是极为耐烧的木头,最后那瓶儿竟是砰的一声,伴着轰炸声一起碎在了那一处灰烬处,不偏不倚的,正是那三足座儿上。
“可惜了,这么好的瓶儿。”等着黎明时分,雨色湿漉中有人捡起来这花瓶一片儿开片,触手温润细腻,雨水中冲刷了,竟近玉色。
旁边人拿着小棍儿戳了戳下面的一堆灰烬,“您看这灰,细白无渣,也是名贵的木头,”翻到最后找出来一截儿腿,外黑内红,断裂处花纹清秀而美,“瞧瞧,还是椿木呢。”
上古有大椿者,八千岁为椿,八千岁为秋。
大抵爱惜至极,想着这瓶儿能千里迢迢到这边来,也是几经飘零周转的,必是主人心爱之物,可怜瓶儿也可怜自己个,便拿着帕子把那一截儿腿伴着一片儿开片包起来走了。
谁知道谁拿走了呢,不过是乱世,兴许人下一波轰炸就没了,兴许这一小截儿木头早晚给战火烧没了,兴许这一片开片儿碎成了渣滓呢。
雨越下越大,亏了这场雨,浇灭了这山城吊楼的火。
倒是吊楼一直都在,白日里烧没了,夜里大家伙儿就继续建,您轰炸您的,我过我的日子,咱们谁也犯不着怄气不活了。
敌人是想着一口气给你烧秃了,给你撸平了,那谁成想这里的人倒像是扎了根,你伤的是我皮毛,我有手有脚,倒也不必太怕。
后有统计说明,山城给炸了五年又六个月,累计两百一十八次,光是投弹就有万枚以上。任你时光怎么流转,中间多少血泪,这江边矗立的,却还是那座恢弘的城,背后还是那群坚忍的国人。
那一截儿木头跟那一片儿开片,再也没有人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