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竞年却只是抬眼,瞥了一眼顾舜华。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了,任竞年去刷锅洗碗,顾舜华帮两个孩子洗澡,大漠风沙大,身上特别容易脏。
洗完后,烧了炉子,封住火,又重新整理了布满风沙的被窝,才把两个孩子塞进去。
孩子自然是想让顾舜华陪着,顾舜华便也钻进被窝,一边搂着一个,给他们讲故事,一直等到他们都睡去了,她才住了声。
起身,出去外屋,屋外北风吹着,窗户上的塑料油布被刮得扑簌作响,屋里点着煤油灯,豆大的灯光下,任竞年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看。
听到顾舜华的动静,便抬头看向她。
顾舜华没说话。
曾经相濡以沫的亲人,书中那个宠爱陈璐漠视一双儿女的无情男人,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定位在她心里交缠纠葛,她不知道该把他看做什么样的人。
任竞年喉结微动,先开口了:“舜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舜华轻笑了下,摇头:“也没什么,就是不想把孩子扔这里了。”
任竞年便沉默了。
塞外呼啸的北风吹着窗户,土坯垒成的破旧煤炉子发出微弱的红光,炉子上的铁壶冒着白腾腾的热气,煤油灯在玻璃灯罩里时明时暗,些许的光亮照在任竞年脸上。
顾舜华观察着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觉得自己无比熟悉的男人。
十六岁来到内蒙古兵团时,他还是一个带着稚气的少年,八年塞外风沙,他长成为挺拔而刚毅的男人,有担当有抱负,一腔热血满怀理想。
昏黄的煤油灯下,顾舜华就这么看着他,脑中却浮现出一段描写,“他鼻挺如山,双眸深沉,抿起的唇透着刚毅,他英武坚强,八年的兵团生涯沉淀在他骨子里,让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沉稳和果敢”。
顾舜华想,可真会写,套在他身上真是一点不差呢。
任竞年敏锐地捕捉到了顾舜华眼中那一丝不屑:“舜华,那你打算怎么着?”
顾舜华:“还能怎么着,找冯所长说说,咱们那个离婚表格重新写吧,两个孩子给我,我带着离婚表和回城证明去首都,想办法把孩子给落首都。”
任竞年盯着顾舜华,一字字地道:“带着孩子,没人接收,你根本回不去首都。”
顾舜华笑:“那又怎么样,回不去首都我不回了,我不回了行吧?孩子是我生的,他们永远是我的孩子,我要照顾他们,我对他们有责任,回不去首都我就陪着他们在大漠老死终生,又不是说这里的水土就养不活人。”
任竞年咬牙:“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舜华眼泪便落下来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前所未有地清醒,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就是要和孩子在一起怎么了有错吗?那是我生下来的孩子,我生的时候差点没了命,凭什么让我和他们分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带着颤。
任竞年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舜华,到底是谁和你说了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些年,我们在矿井受了多少罪我不想提,这没什么,为了建设祖国,这是我们应该的,可孩子呢,得为孩子着想啊,你如果不先回去,孩子永远没有希望!”
顾舜华:“你错了,我如果回去了,孩子才永远没有希望,我现在不在乎他们在首都还是在巴彦淖尔,我只在乎他们有没有和我在一起。”
任竞年眼中便浮出一丝湿润的光亮,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顾舜华的手:“舜华,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试试,试试带着孩子回城,如果回不去,那我们就一起留在这里。”
顾舜华从首都到巴彦淖尔,一路走来,挨了多少冻受了多少苦,现在她的丈夫正用干燥有力的手握着她,给她温暖。
她的心有一刻的放松,她下意识觉得这是她可以依赖的男人。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这个男人,也许现在还没有什么二心,但是将来不好说,这个世界就是一,所有的人都会受着剧情的牵引。
所以,她想,她现在应该相信他,但要时刻警惕着,永远不能让自己全身心地依赖他。
她垂下眼睛,脸庞变得柔软起来,低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