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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chapter 65(2 / 2)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岗。

……

那些梦境又来了。

黯淡的天光里,修长的手臂从她身后伸来,轻轻揽住她的腰,把她从危险的床铺边缘拖到他的怀里,像搂小猫似地搂紧。

每个夜晚,每个夜晚。

就像夜晚从来不曾过去一样。

……

李文森按住太阳穴。

下一秒,她敏捷地一弯腰,从乔伊手臂下钻了出来,宽大的袖口拂过一边镶嵌珍珠的透明玻璃花瓶。

花瓶滚落在地毯上,骨碌碌地滚进了茶几底,几支细长的兰花从花瓶里洒出来。

“我等下要出去一下。”

她镇定地捡起地上的兰花,却顺手插.进一边的高脚杯:

“我要约放射科的人给我做一个磁共振……我大脑的某一部分可能发生了病变,最近一直在出现一些很可怕的幻觉。”

“可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乔伊望向窗外:

“你答应了我今天陪我做游戏的,不能食言。”

……哦,还有这一茬。

她原本还打算想一想对策,但是被乔伊只是靠她近了一点,说话声音低了一点,她的思路就成了浆糊。

别说对策,连这件事都忘得彻底。

“但我觉得客厅不是一个好地方。”

李文森脑子飞快地旋转着:

“我们在客厅里的谈话视频会被伽俐雷上传到它的云端,说不定沈城哪天就调出来看了,要么我们迟一点约一个咖啡馆?”

去咖啡店是李文森的老套路。

ccrn附近的咖啡馆到处都是她的中国校友,光打招呼就能打一天,在那里,她能找到一百个理由回避他的问题。

“不用那么麻烦。”

乔伊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你担心它的眼睛太明亮,我三分钟就可以把它弄瞎。”

“……”

一直在一旁勤勤恳恳擦桌子的伽俐雷当场憋住了眼泪。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办法,也可以把场所换到公寓里任何一个你喜欢的角落。”

乔伊轻快地说:

“你昏迷的两天,我不仅把冷气管覆盖到了我们公寓所有地方,还在四十八个角落里备好了坐垫、红酒、咖啡和你喜欢的零食

。别说阁楼,就算你想去屋顶聊,我也能奉陪。”

……

麦芽糖色的夕阳透过薄纱似的亚麻窗帘,乔伊的影子斜长地投落在她脚边,像一抹未干透的水渍。

李文森慢慢地收回拿包的手:

“你是不是早就预备好了今天这一出?”

“当然。”

“我有没有后路?”

“没有。”

乔伊坐在钢琴边,毫不遮掩他的愉悦:

“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文森特,尤其是对你。”

……

十分钟后。

两人对坐在阁楼木质棋盘的两侧,李文森凝视着高脚杯里伶仃的几支兰花,好一会儿,才微笑道:

“还等什么呢,我们开始吧。”

她把一支黑色签字笔放在西洋棋黑白色的棋盘边。

棋盘格子是她用蘸水笔在木头上画出来的,上面还残留着他们上次未竟的棋局,乔伊的骑士站在她的皇后边,仅用一个步卒和一架王车,就将死了她所有的军队。

李文森的手指忍不住敲了敲棋盘的边缘。

这个男人聪明到令人害怕。

她即便再与他一起生活十七年,也未必能猜准他每一个举动的目的。她的挣扎就像孙悟空和如来的斗法,除了给他增加游戏的情.趣,根本没有意义。

“你不用紧张。”

乔伊双手放在棋盘上,十指交叉:

“我不会问过于尖锐的问题,也不会太过涉及你的个人*。”

“比如?”

“比如一个你欠了我七年的自我介绍。”

乔伊抬起眼,别致的灰绿色眸子里落下夕阳的颜色:

“文森特,你叫什么名字?”

……

远处松林的声音,浪潮一样袭来。

李文森坐在木色画框一般的窗户底下,慢慢拂去棋盘上散落的灰尘。

好一会儿,才微笑道:

“这算是什么问题?”

“我认识你七年却不知道你叫什么,这确实算不得什么问题。”

“李文森。”

李文森抖了抖衣袖:

“我叫李文森,李树的李,文字的文,森林的森,我的证件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有哪里不明白的可以去问维基百科或新华大字典……”

“我是说你曾经的名字

。”

“啊,你说这个。”

李文森打了一个响指,走到一旁随意堆叠的旧书堆边,目光在一本本残缺的书籍上上逡巡着:

“我上次是不是漏了一本笔记本在这儿?我曾经的名字太多了,现在一时回忆不起。但以前我在这本笔记本上罗列过,可以直接翻给你看。”

乔伊看着她在一堆比她人还高的故纸堆里挑挑拣拣,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她时而俯身翻找,又时而踮起脚尖去够她够不到的书籍。

就是不正面他的问题。

乔伊垂下眼眸。

他慢慢地拾起棋盘上一枚黑色的皇后,忽然轻声喊道:

“安——”

“……”

李文森倏然转过头。

“——娜-卡列宁那。你那本笔记本在那本俄罗斯家庭喜剧《安娜-卡列宁那》上方五公分处。”

李文森开玩笑一般在玉石黑皇后眼睛处画了一副眼镜,看上去有些滑稽,乔伊用橡皮擦一点一点抹去,平静地说:

“你反应很大,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

李文森慢慢坐下来。

这是警告。

俄罗斯小说《安娜-卡列宁那》里,安娜是一个不诚实的角色,她背着她的丈夫爱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为爱情所蛊惑,最后穿着黑色天鹅绒长裙,跳下铁轨自尽而死。

他在用她的名字警告她,不要对他撒谎。

……

他坐在窗子的对面,身后是他上个月绘制的罗马古城复原图油画,完全的写实派,但技法极其精湛,拿出去就可以获奖,却只是在搁在他们逼仄的小阁楼上停灰。

李文森久久盯着画布的一角。

“嗯,没错,我骗了你。”

良久,她忽然笑了:

“我曾经的名字的确不叫李文森,我的朋友们偶尔叫我ann,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很好。”

乔伊低下头:

“出生日期?”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七日。”

一九九四年四月……

也正是刘正文命运发生转折的时候。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七日李文森出生,一九九四年四月三十日刘正文辞去中法核子交流组组长职位,并于次月带领地质组十人赴昆仑进行为期十年的地质考察,十年后独自回归。

所有人都死在了那次昆仑山考察中。

除了他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乔伊抬起头:

“这么说来,我们之前为你庆祝的五月份的生日,都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

“生日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日子。”

李文森伏在桌子上:

“碳、氮、氧、氢,人身体里的元素和尘土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就是尘土,一粒尘土的诞生,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点恕我不能苟同。”

乔伊淡淡地说:

“一粒尘土对于广袤宇宙确实没什么作用,但却能完全改变另一粒尘土的人生轨迹……你的姓氏?”

“不知道。”

“你的生父是谁?”

“不知道。”

“你生母是谁?”

“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法国?”

“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细节乔伊。”

李文森趴在手臂上:

“我原本被转移到了一个地下实验室,我睡着了,醒来就在巴黎一个天桥洞下,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和星空。”

“那家实验室的地点你是否知晓?”

“有些眉目。”

她回忆了一下:

“应该是香港一家精神病院的实验室,因为我隔壁的病房,经常有人用粤语嚎叫。”

“然后你遇见了你的养父?”

“不,我一个月后才遇见他。”

李文森语气里听不出一点颓丧,叙述那段颠沛流离挣扎求生的岁月,就像叙述一顿平凡的早餐:

“在那之前,我一直换着桥洞住,和那群和蔼可亲的流浪汉们一起找吃的。”

……怪不得她这么喜欢睡桥洞。

巴黎的地盘竞争非常激烈,那群身材魁梧的流浪汉可称不上是“和蔼可亲”。

乔伊沉默了一下:

“当时你只有十二岁?”

“你算不来数?”

李文森的语气谈不上好:

“抱歉,乔伊,不过你的提问时间暂时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提问时间……这个问题我想问你一天了。”

薄暮的颜色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她的眼睛里。

她望着他,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微不可见的紧绷:

“乔伊,你是否做过,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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