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结束了吗?还没有。豫让还没有放弃,不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愧矣。
豫让已经暴露,于是他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残酷的摧残伪装。他先把自己的剑眉和胡须悉数刮尽,又在身上遍涂黑漆,不久便生出一身惨不忍睹的癞疮。从此流浪街头,以乞讨为生,掩人耳目,时刻准备着伺机再对襄子下手。一天,在街头市场,豫让被自己的妻子碰上,妻子喃喃自语道:这个乞丐的声音太像自己夫君了。豫让顿觉自己伪装得还不彻底,为避免被人看出破绽,他又一次吞下一块块烧红的木炭,烧坏自己的声带,直到他再说话时,连自己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了。但他的一位挚友,还是从他走路时的体态轮廓认出了他,不禁泪流满面,大惑不解地问他:“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十分悲痛怜惜,泣曰:“以你的才华,去在赵襄子手下谋职,襄子必亲信与你。这样再为智伯报仇,不是容易很多?何苦自残己身呢!”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豫让的逻辑固执而简单,既然去侍奉人家就要真心相待,去不怀好意的谋杀之,就是心怀二心之人。这是他深恶痛绝的恶行。他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把自己折磨成这等模样,就是要为天下的人树立个榜样,让与人交却心怀害人之心的羞愧!
又一次机会终于来了。豫让打探到襄子要到刚刚竣工的赤桥去视察工作,就提前埋伏在桥下,等襄子到来。,立即行事。然而襄子的战马通灵性,长啸嘶鸣,使襄子又躲过一劫。襄子的手下带出如今已是遍身癞疮面目全非的豫让。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
看到自我摧残得惨不忍睹的豫让,襄子不禁问道“先生不也做过范氏和中行氏的臣子吗?智伯把他们杀了,您并没有为他们报仇,去杀智伯,反而委身效忠智伯,做了他的臣子;如今智伯死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我。替他报仇做到如此地步,岂不自相矛盾?”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人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人,哪怕付出生命。这在豫让眼中是顺理成章的再正常不过了,然而又有几人能做到?义士也!
《孟子·离娄下》中也说过类似的行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那个时代的君臣关系颇有些朋友间义气平等的味道。以后的君臣关系,就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了。可悲、可叹!
君子的心意都是相通的,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先生呀,你报恩智伯,仁义之名必会扬名天下;我对您一再宽恕,该做的也已做过了。先生是明白人,这次我不能放您走了。”豫让心里也明白,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豫让先是夸赞了赵襄子,您的举动,天下没有人会说您不贤的。如今我自知其罪当诛,但临死之前有个请求,请君脱下身上锦袍,让我狠狠砍上几剑。就当为智伯报仇了,以了却这桩心愿,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左右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这些侠士为我们的历史平添了荡起回肠的风骨与色彩,宛如雨后黑色树枝上的片片桃花!
那个时代,是人类的青年时代。人们自由而鲜活,人们还发自内心的信仰仁、义、信。虽然死亡时刻在窥视着他们,但他们并不把死亡太当回事儿。他们珍视生命到了无视生命的境界。他们害怕无德与耻辱,就像现在人们害怕贫穷和肮脏一样,他们对精神的追求与向往,远远超过对物质的欲望。他们更看重的是生命的亮度、响声和色彩,而不是生命的长久。他们活得纯粹而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