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醉了。
桌上放着乌毡帽牌子的黄酒。
虾虾想伸手碰一下阿哭,阿哭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透着一种慵懒,一股哀伤。
“什么时候了?”阿哭转头看了眼门外。
虾虾摇了摇头,对于时间,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
一天也好,一年也罢,虾虾是从不会去关心的,尤其是跟阿哭一起的时候,她更不会去注意时间。
夜,很黑。
风高。
不是杀人夜。
却是愁杀人。
阿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远处,就是雾蒙蒙的太湖。
湖边的风很冷,尤其是夜晚。
虾虾不由得拉紧了呢子外套,她静静的跟在阿哭身后,似乎,她的每一步都走在阿哭的脚印上。
阿哭就站在湖边的堤岸上,他的手上夹着香烟,香烟却已燃尽,他也没有感觉到。
虾虾的心忽然一疼,犹如一根刺,刺进了她的手指,刺进了她的心底。
酒劲已上头,阿哭只觉得浑身上下忽然很重,但他仍然站着。
“你喜欢什么?”阿哭没有回头,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夜里的太湖。
虾虾知道阿哭是在问自己,她轻轻走到阿哭身边,看着阿哭,她的眼睛也随即望向太湖的深处。
深处有什么?
她不知道。
她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我喜欢什么呢?”虾虾在想,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大姐,大姐很喜欢海棠,她曾听大姐说过,在她的老家,有一株很大很老的海棠,每年开花时候,大姐每天都会去海棠树下看海棠,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她离开老家,以后,大姐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在虾虾的记忆中,大姐对海棠的偏爱已到了一种极端,她记得阿哭曾种过一株海棠,那是在好几年的还住在湖城一处高架桥下的时候。
“我喜欢刀。”阿哭的声音很轻,随着风很轻的飘过虾虾的耳边,又立即远去。
似乎,这声音也随风飘到了茫茫的黑暗尽头。
“为什么会是刀呢?”虾虾又看了眼阿哭。
她忽然看到了阿哭眼角的泪。
阿哭想到了什么?
虾虾心底又是一阵心疼,她伸了伸手,她很想抱着阿哭,很想伸手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从认识阿哭起,她从未见过阿哭哭过。
终于,虾虾的手还是伸了出去,她轻轻的拭去阿哭那已经爬到了脸上的眼泪。
虾虾打着手语,“你怎么哭了?”
阿哭看着虾虾,笑了,他的眼里忽然充满了温柔,他的两手放在虾虾的肩膀上,额头轻轻的碰着虾虾的前额,“这个世界,总有些东西是能让人流泪的。”
虾虾咬了咬嘴唇,她在想,“你会为我流泪吗?”
“就像你,还有大姐,还有丁当,还有点点,你们都能让我流泪。”阿哭拿开放在虾虾肩上的手,他又望着太湖的远处。
虾虾笑了,当她听到阿哭说这句话时,她忽然心底一松,很开心。
“我只是一把刀。”阿哭的声音仍然很轻。
虾虾在听。
阿哭却不再说话,他沉默了,还是他又想到了什么?
夜已深。
人未歇。
很久,真的很久。
阿哭却忽然轻轻的哼唱起了。
听着阿哭轻声的哼唱,虾虾已听出了阿哭哼唱的歌曲。
王杰的《英雄泪》。
这首歌在大姐的电脑上,虾虾听过很多次。
那时的阿哭还没有回来,每次在大姐电脑上听到关于王杰的歌时,虾虾的眼里总会浮现阿哭。
那时她就在问自己,“是不是阿哭也像王杰一样被人称作浪子,他这个浪子还会再回来吗?”
“过两天我会去y南,你和我一起去吧!”阿哭转身,伸手把虾虾呢子外套的扣子扣上。
“去y南?”虾虾打着手语。
“是的,去y南,你不想知道我这五年呆过的地方吗?”阿哭轻轻的笑了。“我们回去吧,傻丫头。”
虾虾也笑了,她喜欢阿哭这样叫她,也喜欢跟着阿哭,就像小时候她跟在阿哭身边一样。
“y南。”虾虾在心里想着,她已猜到之前阿哭所接到的那个电话一定与y南有关,那个电话也是让阿哭突然低沉、忧伤的原因。
虾虾从没有去过y南,在她的心里,y南应该是一个满是云彩的地方。
她侧脸看了看阿哭,阿哭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了笑容,满是忧郁满是忧伤。
“你在想什么?”虾虾在心里轻轻的说着。
阿哭躺在床上,头吊在床沿,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
手机忽然一阵震动,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是一条信息。
“不管你去哪里,只要有你在,我就陪着你,就算是死,我也不怕。”信息发送人是虾虾。
阿哭心里一动,手在地板上一撑,忽地坐了起来。
“好好休息,不许乱想,不听话不带你去。”编辑好信息,按了一下ok键发了出去。
他刚点燃香烟,手机又是一阵震动,虾虾的回复到了。
信息只有一个字,“哼。”
阿哭摇了摇头,抽了口香烟,按着手机键盘编辑回复着,“只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更没有人可以让你死。”
不一会虾虾回复了过来,这次是两个字,“嘿嘿。”
今夜没有明月。
夜已三更。
罗颜却在夜中。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一片漆黑,“是不是你那里的夜也是这样的黑呢?”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木屋,木屋中的灯还亮着。
床上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原本高大强壮的身躯此刻却瘦的不成了人形。
能把一个强壮健康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做到,无疑,病魔就是其中一种。
男人是罗颜的父亲,也是阿哭的师傅。
想着生病的父亲,罗颜蹲下身子,哭了。
这个曾经打过越战的特种小分队队长,早已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随时都能被病魔夺走生命。
此刻,他已经昏昏睡去。
阿哭接到的那个电话正是罗颜打给他的。
为了给父亲治病,这个坐落在景洪深山处的家,早已家徒四壁,所有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了好几圈。
再也没有可以借到钱得到帮助的地方了。
每次拿着父亲的各种证件去乡政府或者民政局,得到的也只是相互推托或者领导不在。
阿哭,是罗颜最后的希望。
她站起身,抚了抚头发,努力的控制了一下的情绪,极力让自己站定。
黑夜,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阿哭能给她带来希望吗?
老罗并不是怕死,死,对于他这个经历过枪林弹雨过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此时,他已经醒了,是被痛醒的。
他咬着牙动了动,让自己侧着身子。
喉咙很难受,很想咳嗽,他使劲的抓着床沿,极力忍住,他不想让女儿听到自己的咳嗽声。
每一天,老罗的生命都在病魔的折磨中一点点的耗去。
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很想解决掉自己,这样半死不活的,加剧了家里的负担,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因为自己的生病,更是雪上加霜。
他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还有在镇上饭店打工的妻子。
自己死了,她们怎么办?
生死,老罗看得很淡,在战场上见多了太多的死亡,活生生的生命瞬间就在身边消失。
他看着木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上面除了自己的妻子女儿,还有一个小子。
阿哭。
“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了呢?”老罗腰间又是一阵剧痛,他拿起桌上的半碗白酒,猛地灌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