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州府推官到六部主事,看似只是官升两级,但权势和前途大大的不同。
正是这时,东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那边的村民和家奴纷纷让出了一条过道。
林润和郭谏臣似乎是猜到什么了一般,二个的眼神中涌现了一丝担忧,先是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严阁老来了!”
村民和家奴看到来人,纷纷欣喜地说道。
时年八十四岁的老严嵩出现,坐在软轿上被抬着赶过来。虽然身上穿着过冬的裘衣,但二十年的首辅,令到他哪怕剩下一身骨头亦是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严嵩已经是八十四岁的老人,腿脚已经不方便,眼睛亦是没有往日那般清明,却是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人的脸。
“老爷,到了!”
严年在得知消息后,便是陪着严嵩匆匆赶了过来,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心里先是暗叹一声,这才对着严嵩提醒道。
严嵩眯着眼睛正在搜寻,只是严世蕃站得远,令到他根本没意识到严世蕃便是站在不远处。
到了他这个岁数的人,唯一的心愿却仅是儿孙平安。虽然他平日没少指责严世蕃,但严世蕃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又岂会真的希望他出事。
“下官南京御史林润见过严阁老!”林润虽然是钦差,但对方却算是一品官身,便是上前恭敬地施礼道。
郭谏臣心知严家的好日子到头,而他很快会被调回京城,却是站在一旁没有行礼,甚至是轻蔑着这位仅剩下一副骨头的老首辅。
“林润?”
严嵩显得认真地思索,却是一时想不起这号人,倒是旁边的严年提醒了一句,这才隐隐记起这位是张治的门生。
“严阁老,这道是皇上颁给下官的圣旨,下官奉命将严公子押解回京,还请莫要阻拦!”林润手捧着圣旨显得有恃无恐地道。
“林御史,这当真是皇上下的命令?”严嵩对这个事情抱着一定的怀疑态度,便是认真地求证道。
林润亦是不废话,便是将圣旨递给严嵩道:“严阁老,请过目!”
“扶我起来!”严嵩却是没有伸手指旨,而是让严年扶着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严嵩叩拜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这才接过那道圣旨,只是摊开那道明黄的圣旨,看着圣旨上面的内容和大印,亦是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他本以为凭着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服侍皇上的君臣之情,皇上虽然不答应他赦免于严世蕃,但想必亦不会再追究。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还是没有选择对严世蕃网开一面,要将严世蕃押解回京问罪。
“爹,孩儿不孝!”
严世蕃想到自己不仅拖累老爹丢了首辅的宝座,现今又让老爹如此痛心,却是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劲,直接来到严嵩跟前跪下道。
严嵩看到儿子被铁链绑着,心里当即抽搐了一下,却是从来没见到自己的儿子这般狼狈模样,老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不少村妇暗暗地抹起了眼泪。
“严阁老,其中的细情下官不便细说,但皇命难违,还请莫要阻拦!小阁老被押解上京,当如何处置,还得皇上定夺!”林润亦是担心事情有变,站出来不卑不亢地道。
严嵩自然知道不能违逆嘉靖的意志,不然他们严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要跟着严世蕃陪葬,则是扭头望着林润道:“我严氏忠于皇上,今逆子有过,你且押他上京便是!不过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在路上莫要再为难小儿!”
“下官一定公事公办!”林润心里冷冷一笑,对着严嵩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严世蕃心里生起了恐惧,对着自己的老爹哀求道:“爹,救我!”
“爹哪怕是霍出这张老脸,亦会保你无恙!”严嵩看着儿子如此,亦是生起了舐犊之情道。
林润带着人马押送着严世蕃离开了介桥村。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罗文龙没有在他徽州府的山头藏着,而是听到消息便是到这里避祸,结果反倒成了自投罗网。
囚车由一个犯人变成了二个犯人,他们仅在分宜县住了一宿,次日朝是着袁州府而回。
袁州知府李寅实看到林润真的严世蕃抓住了,心里是甭提多高兴了,带着官员亲自于城门口迎接林润归来。
当晚,他便是隆重地招待了林润,在桌间又是一阵添油加醋。
到了临别之时,郭谏臣显得话中有话地说道:“林御史,刚刚府尊的话可是句句属实,现在可是你扬名百世的大好时机啊!”
林润是一个聪明人,昔日能够扳倒国子监祭酒沈坤,接着通过议宗藩禄米一疏扬名天下,这里既有他的魄力,亦有他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朝廷能够采纳他的奏疏所请,且还让他担任此次的钦差,已然是有着那个人的身影。最为重要的是,他上疏弹劾严世蕃,已然是站到了严嵩的对立面。
林润在将严世蕃和罗文龙押赴京城之前,采纳了袁州知府李文寅所提拱的证词,却是再次上疏道:“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在严世蕃被押送京城之时,关于严嵩的罪责亦是被林润推到了台面之上,算是给严家的这一场大清算再次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正是这个寻常的十一月份,江西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