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你给我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被江临这样提起,段子矜也回忆起了当年很多事情,她靠在他怀里玩着男人的喉结,“记得啊,海鲜粥嘛。你家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家送来的海鲜了……”
有哭有笑,有喜有悲。
有很多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坎,可是十年后再想想,竟觉得模糊而渺小。
如今从他的角度听到这些故事,她不禁失笑,想起江临的小姨三年前来找她,让她嫁给他时曾说,她像他的妈妈。
段子矜这才懂得,原来他会爱上她,真的和他的母亲脱不开干系,就好像冥冥中有这样的指引。
她又拿起床头的ipad,点亮屏幕看着上面两个姿势令人浮想联翩的男人,扶额笑叹,“他们当年到底为什么要跟邵玉城打赌。”
男人搂着她,淡淡睨了一眼,抿唇,“打赌的人都以为自己会赢。”
“是吗?”段子矜眯了下眼睛,撇嘴,江临爱了她十年,只消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幅标准的不高兴的模样,虽然她还是不漏声色的,“当年你很不好追呢,他们这么想也不奇怪。毕竟拿出去给谁说谁都不信,搞成这样的两个人还能走在一起。”
“不好追?”男人的黑眸沉了沉,托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很深很长的亲吻,纠缠了许久,到两个人都有些呼吸紊乱时,他才问,“有你如今不好追吗?”
他这一次追她,几乎将全部赔上,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段子矜沉默片刻,难得主动地勾着男人的脖子吻了上去,“……对不起。”
他对主动送上来的她全然不会拒绝,未经思考,三个字就像是从心底溢出来,低沉好听,“我爱你。”
她说对不起,而他说我爱你。
举办完婚礼以后,江临很自然带她在欧洲各国度了长达三个月的蜜月。
这可忙坏了国内三人,邵玉城刚把媳妇追回来,很不乐意每天泡在公司里,商伯旸更是如此,陆七七刚满20岁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去民政局扯了证,结果江临当了甩手掌柜,他忙得连筹备婚礼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黑着一张脸,谁都不敢上前和他说话。
对于二人这种甜蜜的忧愁,傅三爷其实是很不齿的。
因为到现在米蓝和他还是不远不近。
后来江临从国外回来,对他说:“你母亲去世的事情你念念不忘了七年,她母亲才刚走三年,傅言,她不可能放下。”
傅言盯着手中的杯子,手指按在眉心上,笑得自嘲,“七年怎么够。”
他是最终亲手将害死他母亲的人一网打尽了才作罢。若非如此,就算再来一个七年,他也未必能放下。
可是傅言从没想过,那一个决定会让他失去多少东西。
“你知道仇恨的滋味,而我也可以告诉你,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痛苦许多。”江临说着话,眉目间却早已没有了当年那种蚀骨的恨意,倒像是平静地劝解和叙述,“如果米蓝像当年的你一样,要手刃仇人,你要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傅言低笑,“我还有的选吗?”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他还有的选吗?
“你要把命给她吗?”
傅言怔了许久,一字一顿道:“不,大哥,我对她的感情没有你对段悠那么伟大。”
“是么。”江临眸光微闪。
“我是个商人,商人骨子里的劣根性都是如此,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不是知道前面有足够誘惑我的东西,我不会出手。或许我死了她就能原谅我了,但是我要她,就不可能把命给她。你知道米蓝这女人有多狠心?一旦我死了,她说不定转脸就能嫁给别人。”傅言点燃了一根烟,吐出形状不规则的烟雾,嗤笑,“那样我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江临似乎对他的回答反应很平淡,早就料到一般,“既然如此,你就只剩下两条路了。”
傅言放下手,望着自己的掌心。
“第一,拿住她哥哥,将她逼回你身边。”江临道,“或者让她给你生个孩子。”
“没用的。”傅言摇头,“你当全天下女人都是段悠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么?”
江临眉头一挑,“她总不会连自己哥哥的生死都不管。”
傅言靠在沙发上,淡笑,“你以为我们第一个孩子真的是我害死的?”
江临一愣。
“我不择手段,我心狠手辣。”傅言闭上眼睛,眉峰间拢着深浓的疲倦,“但我也不及她。”
江临握紧酒杯,突然觉得喉头一哽,自从他将悠悠娶回来,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
“她为了报复我连孩子的命都可以不要。”傅言打开眼睛,凤眸中一片冷清的嘲弄,“哥哥算什么。”
很早之前米蓝就说过了,她早已万劫不复,只等有人将她逼上绝路。
“我真把她逼到死胡同里,她敢死给我看。”傅言笑,“这女人又聪明又狠毒,最知道刀该往我哪里捅。”
可是怎么办,他就是爱她。
饶是江临已经觉得自己历尽了九九八十一难,却还是对眼前的困境束手无策,“那你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是。”傅言颔首,“她要我众叛亲离,倾家荡产。”
江临想到什么般,掀了掀眼皮,冷笑,“你是今天来找我之前就已经做了决定吧?”
傅言未答,只将一份辞呈递到了他眼前,“董事长,批吧。”
江临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狠狠将手中的杯子扔在了他脸上,整个胸腔都跟着震动起伏,“傅言,你他妈真是好样的!”
能把江临气到口不择言,这世界上除了段悠,傅言是第一个。
不是来找他之前就做了决定。
而是在早两年前,放任蓝月倒闭,就是他的选择。
当天晚上江临回家的时候,段子矜正在收拾阿青从美国给她送回来的东西。
那是她离开的六年里,在美国用过的东西,其他的她都没太在意,唯独有一本日记,被她翻了出来。
她正拿着那本日记走下阁楼,迎面就看到浑身是伤的男人,吓了一跳,忙将日记本丢在一旁,跑过去扶着他,“你这是怎么搞的?”
她记得他出门之前说是和傅言出去,不禁皱眉,“你们……吵架了?”
男人之间的事她本不想问太多,可是江临这样,她又岂能视而不见。
江临碍着身上的血污没有直接上去抱她,只是顺着她的搀扶在沙发上坐下,定定看着她,问了句:“你回来以后见过米蓝吗?”
段子矜迟疑了一下,“今天下午才一起出去逛街……”
“她非要这样才肯原谅傅言,是吗?”
“出什么事了?”段子矜皱眉,猜到和米蓝有关,可又不懂米蓝和傅言之间的事,为什么能让江临和他大打出手。
江临接过佣人递来的醒酒茶,没急着喝,只说:“傅言为了她,家不要了,公司不要了,事业不要了,兄弟……”他抿了口茶,冷笑,“也不要了。”
段子矜惊愕,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问过米蓝和傅言之间的恩怨,米蓝只说是傅言害了她母亲,害了她哥哥,其他的一句都没再提。
却不想,事情竟然棘手到这个地步。
“回去睡吧。”江临揉了揉她的长发,眸间升起些许僵硬的温和,“别人家的事,不必想太多。”
“还说我。”段子矜瞪他,“你自己倒是想得开,想得开你去跟他打架?”
他淡淡道:“我和他动手只是出出心头这口气,这么多年的兄弟说断就断,不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他不知道自己多混。至于他跟米蓝和不和好,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
“他就真的要自己倾家荡产,去给米蓝当小白脸了?”
江临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
傅言会选择从他身上下手,无非就是看中了他对悠悠的情深。
唯有他们经历过生死,他知道江临一定会明白用情至深、无法割舍的心情。
所以生气归生气,恼怒归恼怒,心寒归心寒,江临到底不会真的阻拦他。
反而还会自己咽下这口气,去邵玉城和商伯旸两个火药桶面前给他当说客。
谁说他傅言不精明?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江临度完蜜月回国之后提起这件事。
老狐狸。
懒得再想这些糟心事,江临起身脱掉了褶皱而脏乱的外套,直接将女人抱起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段子矜顾忌着他的身体,不知道刚才打架伤没伤着,想下来自己走,却被男人铁一样的双臂禁锢在怀中,她只好乖乖的,尽量放轻自己不让他更加受累。
江临洗完澡之后,见她还没睡,便又是一番缠绵,快到极致时,他加快动作,在女人的耳边道:“悠悠,再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
她浑浑噩噩地点头,思维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是日记本的事情就被她一直搁置着。
江先生很郁闷,他明明比旁人更加努力耕耘,可是江太太的肚子一年都没什么起色。
他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生银耳的时候让她受了什么伤,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又不想给她太大压力,所以始终没提。
一年后,米蓝再将段子矜约出去的时候,郁城的天还是那么蓝,云朵还是像棉花糖一样蜷缩在空中。
她们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聊了很久,米蓝低眉顺目,眉眼间早没有了这三四年之中的锋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宁的疲惫。
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娱乐圈里曾经神话一样的傅三爷。
因为米董事长和dylan的u家,以及云城白总的公司蒸蒸日上,捧红了一个又一个明星。
日子看似流水般淌过,唯独身在故事中的人,会记得那些伤痕。
段子矜问她:“米蓝,你还恨他吗?”
米蓝不假思索地回答:“恨。”
她不知道这是她心底深处的回答,还是已然习惯,像条件反射一样,亦或是用着一个字压抑着自己心里快要萌芽的东西。
段子矜搅着咖啡柔柔地笑着说:“你明明知道真正报复他的办法不是让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而是你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那样他才能痛苦一辈子。可是米蓝,你为什么没有呢?”
她为什么,没有呢。
段子矜说话时语速很慢,慢慢揭开什么,戳破什么,“你是真的不愿意带着你残破的心去祸害另一个人,还是……你其实想给自己,给他一个机会?”
米蓝一怔,良久,低低笑出声,她揉着额角,道:“子衿,傅言他害死了我妈。”
“你知道真相是什么样。”
“不管真相是什么样。”米蓝打断她,痛苦地闭上眼,“那一幕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如果跟他和好,跟他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怎么对得起地下的人?我知道傅言很好,他长得好,性格也还算可以接受,而且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我。但是我就这么没心没肺地回头奔向他的话,子衿,我都想替我妈我哥扇我自己一巴掌。”
“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替他们受罪的。”段子矜道,“你妈妈如果泉下有知,她也……”
“我做不到,可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重新爱上他。”米蓝望着自己空空的咖啡杯,语气也很空。
“人不可能越活越往回倒退,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只要我记着这些事一天,我就没办法说服自己和他在一起。”
这个外人看来无比刚硬、手段过人的女强人,眼里又蓄满泪水。像很久很久之前,段子矜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温和,无害,天真又可欺。
那天和段子矜刚刚到家,就听说,米蓝出了车祸。
傅言像疯了一样赶到医院里,当医生拿出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气得差点将医生的头直接砸在墙上。
江临和段子矜赶到,看到他双目失神地望着手术中的红灯,他听到动静回过头,叱咤风云、冷心寡情的傅三爷,眸中满是痛苦的水光。
段子矜透过他的眼睛,感受到了他心中那一片逐渐坍塌的废墟,那是一种痛而无力挽回的绝望。
他亦是看着她,明明整个人都像是油走在崩溃边缘,却又奇怪的冷静克制,“米蓝和你说了什么?”
傅言嗓音很哑,抽了很多烟的样子,“她是想用这种办法报复我,还是想用这种办法逃离我身边?”
“我都做到这一步了,她还想怎么样!”傅言低吼起来,比江临还淡漠的男人,风度全无,吼完又是自嘲地笑,“她真狠,真狠……”
段子矜揪紧了心脏,哭不出来,只能安慰他:“傅言,你别这样,车祸只是一场意外,她不是这样的想的。”
谁会用死来逃离另一个人?段子矜想,她不会。
但她不知道,米蓝会不会。
傅言几步走上来,狠狠道:“段悠,为什么她跟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出了事,为什么!”
江临冷眼将他拦在女人身外三米的地方,一拳砸在他胸口上,“你给我脑子清醒点。”
什么都往他女人身上推。
难道他女人很希望米蓝在里面躺着?
段子矜很自责,自责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多陪她一会儿,或者将她送回家……
眼前一片模糊,她分不清自己是哭了还是怎么,紧接着下一秒整个人都坠入了谁的怀抱。
男人脸色惊变,喊来护士,又不忘在傅言身上踹了一脚,“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他妈废了你!”
当段子矜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正在给她换药的护士笑米米地恭喜她,“江太太,孩子两个月了哦。以后要注意身体,别再受什么刺激了,饮食也要好好规划,动不动就低血糖对孩子也不好。”
孩子。
段子矜愣了两秒,门外的男人已经带着一身沉稳内敛的气息走了进来,怎么看,都是竭力压制的不悦。
她被他抱进怀里,第一个问题却是:“米蓝呢?”
男人没回答,段子矜的心蓦地往下一沉,她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怕江临骗她,“我睡了多久,米蓝呢!”
江临道:“人活着。”
人活着。
他没有回答“没事”,那就是出事了。
段子矜哆哆嗦嗦地握着他健壮结实的手臂,不敢使劲,也不敢放手,艰难开口:“人活着……是什么意思?”
江临沉默半晌,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我带你去看她,但你不能吵她,也答应我,不能太激动,伤到自己和孩子。”
段子矜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忙点头。
原来她这一昏过去了三天,怪不得他一脸不高兴。
到了米蓝的病房门外,她看到里面那个女人躺在病床上,眉眼虽然苍白,却隐隐雀跃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青春活力。
她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不停地问身边英俊淡漠的男人,“这是什么?”
“这是药,一会儿你要吃。”
“这个呢?”
“检测仪,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要带一阵子。”
米蓝咬着手指,抬头看他,奶声奶气地问:“那你是谁?”
段子矜捂着嘴就哭了。
江临在病房外,抱着她,腾出一只手为她擦眼泪,“她车祸伤到了脑子,智力退化到三岁的时候了。”
米蓝……她的眼泪多到擦不完,突然想起米蓝最后那句话——
人不可能越活越往回倒退,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只要我记着这些事一天,我就没办法说服自己和他在一起。
她把生命倒退回三岁最纯真无瑕的时候。
她忘了那些可怕又可悲的梦和现实。
为什么?因为爱傅言,因为恨傅言,因为折磨因为煎熬因为想和他在一起?
因为没有出路了。
傅言耐心极好地在她身边为她忙这个忙那个,眼中除了宠溺就是温和。
可只有最懂他的人能看出,他眼底深藏的落寞和痛苦。
米蓝像他的女儿一样,对他产生了极其浓厚的依赖,一天都离不开他。
他亦是做得像个称职的父亲。
段子矜几次去看他们,都能看到傅言因为她危险而调皮的举动冲她发脾气,可女人稍稍撅起嘴做出一副要哭的架势,他又不得不僵硬着去哄她开心。
她欣慰,又心疼。
一年后,段子矜的女儿平安出生。
江家的小公主,雪梨。
江先生终于对这些名字忍无可忍,勒令她必须给孩子起个正常的名字。
饱读诗书的顾千秋像女神一样出现在满月宴上,丹唇外朗,笑意明艳,“那就一言一诺吧,君子一言,一诺千金。”
她从前是名媛中的典范,如今是贵太太中的典范。无论怎么讲,都是上流社会教科书一样的女人。
段子矜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于是在小雪梨满月那天,五岁的银耳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江一言。
那一天,米蓝没来,被傅言带去了医院做产检。
傅言本不想对孩子般的米蓝做什么。
可他是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天天放在身边,不擦枪走火,太难。
米蓝怀了孕,结婚的事情自然提上日程。
但她的家人死的死、瘫的瘫,没办法,段子矜只好做了她的娘家人。
一场婚礼办得鸡飞狗跳,新娘子像个不谙世事的三岁小孩,所有人都很担心这样的她,以后怎么当个好母亲。
而段子矜担心的却是,若有一天她清醒了,想起当年的事,再看到自己和傅言已经结了婚的现状,会不会受不了,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傅言显然也很担心,但他决定赌一赌,赌她在孩子降生之前不会想起什么来,而孩子出生之后……如若她什么时候想起来……
应该也不会狠心到再将一个活生生的婴儿杀死。
新郎官去敬酒的时候,段子矜一个人看着智力低下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