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嗓音好听又熟悉,淡然里带着一丝温柔。
且独一无二,只属于她一个人。
在殷思秋听起来,就像是一种毒药,会让人上瘾。
顷刻间。
她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
“……”
许是因为迟迟没有人说话,沈枫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殷思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不能告诉他。
再委屈也不能说。
她的少年,只要光芒万丈就够了,不该来陪她承受这些痛苦。
殷思秋死死掐住手指。
将泪意憋回去。
片刻,她终于开口:“没有事啊,外面不是在下雨嘛,刚刚去开窗的时候,雨丝飘进来,手机差点滑掉啦。”
声音有些翁。
只能刻意装得热烈自然。
可惜,沈枫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沉声说:“殷思秋,你最近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说呢?明天你几点出发,我来送你。”
殷思秋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不用啦,明天我爸妈肯定要送我的。而且又不是去什么很远的地方上学,就在城西而已,打个车一个小时都够了。不用那么麻烦的。……你今天科三考得怎么样?”
她强行生硬地转开话题。
沈枫停顿一下,语调压出几分冷冽味道来,“过了。我明天去财大等你,一起吃晚饭?殷思秋,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医院里。
在消化内科那回。
然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了。
作为男女朋友,沈枫这个要求理所应当。
殷思秋沉默一瞬,有点想不出理由应付。
须臾,她终于找到借口,低声说:“不行诶,明天我可能还是要跟爸妈一起回家住的,军训不是大后天才开始嘛。我想想……唔,你不是马上也要去报道了嘛。”
f大和财大安排不同。
新生报道时间也差了好几天。
而且,f大军训安排在大二那年暑假,也和财大这边不太一样。
之前沈枫就给殷思秋讲过。
闻言,沈枫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殷思秋:“军训应该出不来,也没法来送你……等我们军训完之后就是十一了。要不,咱们十一长假一起去旅游,怎么样?你有其他安排吗?”
这个提议,总算让沈枫满意。
他幽幽叹了口气。
“殷思秋,你都不说想我。”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可爱都想你了。”
话音未落,殷思秋已经捂住了眼睛。
为了不让眼泪涌出来,她必须竭尽全力。
良久。
她开口:“沈枫。”
“嗯。”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一直一直……会一直爱我吗?”
“当然。”
沈枫没有丝毫犹豫。
得到答案,殷思秋扯出一个笑。
“我也是。不早了,我爸妈叫我睡觉啦。晚安。”
-
九月中下旬。
海城秋老虎肆虐,气温再次回升。
白天,空气里都是燥热因子,闷得人焦灼。
到入夜后,晚风轻拂,好似才展现出一点点秋日凉意。
住院楼外面种了一排梧桐,这个时间,梧桐叶边缘已经开始一点点泛黄。
想必用不了多久,叶子就会彻底变黄、飘落。
继而、和这个秋天一起被埋葬。
殷思秋望着窗外,开始胡思乱想。
她刚刚进行了第一次手术。
或许,医生都没有想到,病情恶化速度会这么快。
不过短短半个多月里,放疗才刚开始,癌细胞就开始加速扩散,甚至还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
现在,如果不挂镇痛泵,殷思秋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骨头痛到撕心裂肺,让人恨不得撞墙一了百了。
治疗方案不得不推翻重来。
殷家只是普通家庭,父母在海城奋斗十几年、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们连房贷都还没有还完。
实在拿不出很多钱。
但因为没有大病医保,殷思秋每天的住院费、进口药、手术费用,不少都是自费项目。
无论是金钱还是心理折磨,对这个家庭来说,都像是不能承受之重一般,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九月初,为了照顾殷思秋,殷母已经请完了全年年假。
到这会儿,不得不开始考虑离职事宜。
毕竟,两人的工资在这种恶性绝症的治疗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老家的房子已经挂出去了吗?”
半梦半醒间。
殷思秋听到熟悉轻语。
她眼皮轻轻动了一下,没有立刻睁眼,只继续听着。
殷父沉沉“嗯”了一声,又说:“那个房子不怎么值钱,很难卖的。你别急,好好照顾秋秋,我再想想办法。”
殷母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哽咽半天,“有什么办法呀,你今天没听医生说吗?病灶扩散速度非常快,手术也不见得能控制根除。如果发展得不好,后面可能还得化疗。我已经问过了,如果用进口药,咱们家那点积蓄根本撑不到第三个疗程。”
“那也得看啊!总得给女儿用最好的药吧!她才18岁!”
殷母:“我怎么可能不让她看病!那可是我的女儿!我的意思是说,要不,咱们把郊区那套房也挂出去吧,去掉贷款,能折个几十万回来救救急。房子以后还能再买,你说行不行?”
“好,这周末我去中介让他们帮忙挂牌。不过卖房子肯定需要点时间,现在咱们还撑得住,不行我就先把车抵出去。”
殷父没有丝毫犹豫。
“……”
夫妻俩站在床帘外说话。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病床上,殷思秋已经用力咬住了手背。
此刻,她手背上有滞留针针孔,还没有愈合。
咬上去痛得要命。
可是,在现实面前,这点痛好像根本不算什么。
……
九月底。
殷思秋终于结束第一次手术观察期。
精神也跟着稍微恢复了一些。
不过,手术效果却不怎么理想,只能算是短时间控制了扩散,后续还得继续化疗。
在殷思秋本人强烈要求下,医生终于同意她十一长假期间离院回家。
为此,殷父殷母都十分不赞同。
“秋秋,如果你是为了省钱的话,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为了保留你的床位,就算出院,住院费还是要给的。而且,在家里没有医生,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事实上,殷思秋现在就像一个玻璃娃娃,不能碰也不能撞。
身体疼痛还是次要。
主要是很有可能引发其他问题。
但就算父母强烈反对,殷思秋还是固执己见、难得叛逆一回。
“……我和朋友约好了十一要出去玩,一定要去的。”
殷父殷母对视一样。
神色有些异样。
“和什么朋友啊?”
殷思秋住院这一个月来,没有朋友同学来看过她。
作为家长,也能理解女儿。
毕竟,因为手术和放疗,还有每天各种药物刺激,她头发一把一把掉,整个人也变得骨瘦如柴、憔悴不堪,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这种模样,对于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来说,是一种致命打击。
或许,并不想让朋友看到。
所以“和朋友旅游”这个理由,听起来就有点那么不切实际。
“……”
还未等到殷思秋开口。
下一秒,殷母反应过来,“男朋友吗?”
殷思秋点点头。
“这有点不合适吧,不说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出去玩,和男朋友出去旅游,是不是有点……”
事实上,殷父殷母并不是不开明之人。
在他们那个年代,白术镇教育落后,小镇不少年轻人高中毕业,早早到结婚生子。只是谈个恋爱又算什么。
但若是放到自己女儿身上,难免要担心她受委屈、受欺负。
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
实在叫人忧虑。
闻言,殷思秋动作微微一顿。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
“梦到医生跑进来告诉我,病灶已经被根除了,我全都好了,可以出院了。只要五年后再来复查一次,没有复发,就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我特别特别高兴,醒来的时候还在笑呢。”
殷母:“秋秋,会的,这不是梦,只要再坚持一阵……”
殷思秋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也觉得这不是梦。但是每天躺在床上,心里很难受。所以,我想去普陀山拜拜佛,求这个梦早日成真,你们说好不好?”
“这……”
“还有,我男朋友你们见过的,就是之前送我回家,然后上来借雨披的那个男生。妈,你不是说他长得很好,而且人看起来也很正气吗?他人真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的。让我去吧,好不好?”
“……”
千说万说。
嘴皮子差点磨破。
终于,殷思秋爸妈还是松了口。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去办齐了离院手续,开车回家。
不过短短一个月,对殷思秋来说,就像是半辈子那么漫长。
本该万分熟悉的出租屋,竟然平白透漏出几分陌生来。
她在自己那间卧室门口停驻许久。
犹犹豫豫抬起手。
好半天,才将房门推开。
里头没有丝毫变化。
床是床。
写字台也还是写字台。
什么都没变。
殷思秋靠在门上,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她想到白天自己说过的那个梦。
真相是,梦里并没有什么好运和未来。
医生给她下了病危通知单,父母哭倒在抢救室外。
她仿佛只是一缕空气,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到最后,沈枫从走廊尽头狂奔而来。
绝望味道弥漫而开。
殷思秋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对她来说,此刻,有些事已经不得不立刻去做,要不然可能会一直后悔。
……
秋风萧瑟。
十一小长假终于开始。
殷思秋拖着行李箱,抵达沈枫家别墅。
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二次到沈枫家。
第一次是送可爱回去。
但也没有怎么参观,只是在一楼客厅坐了会儿,便不由得有些害羞起来,急着要离开。
推开门。
沈枫似是已经等待许久,难得在脸上看到一些不耐神色,打破了素日的淡漠冷峻。
殷思秋挽出一丝笑意。
还没来得及说话。
迎面而来一个巨大的拥抱。
少年张开双手,用力将殷思秋拥入怀中,按得很紧。
心脏就在她耳边“咚咚”跳动。
每种情绪,都要叫她亲耳认真。
只不过,他有点过于用力。
对于一个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样的病人来说,被他按到的骨头,都好似会碎裂开来。
殷思秋拧了拧眉头。
依旧没有作声。
沈枫丝毫没有察觉,轻声开口:“殷思秋。”
“嗯,我在。”说着,殷思秋抬起手臂,也抱住他。
“好久不见。”
“……”
停顿数秒。
两人都没忍住,笑了一声。
沈枫终于松开她,仔细端详她的脸,说:“瘦了好多。”
殷思秋生怕他看出什么来。
明明心惊肉跳,却还要佯装淡定。
“军训嘛,肯定会瘦的呀。还好我白,没晒黑呢。”
沈枫摸了摸她头发,让开半步,示意她进来。
两人计划是先在沈枫家集合,住一晚,然后明早沈枫开车去机场,搭早班飞机去普陀山。
本来么,海城可以直接坐船去舟山群岛。
但坐船要几个小时,殷思秋怕自己撑不住长途跋涉,提议还是坐直达航班。
沈枫自然没有异议。
只不过……
“你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殷思秋:“我就说我国庆要和室友一起出去玩呀。室友不是本地人,肯定住在寝室里的,我就也不回家去了,和他们一起出发。”
真是天衣无缝。
沈枫勾了勾唇,叹气,“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挺神奇。”
闻言,殷思秋当即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摸出一卷曼妥思,挤一颗到他手上。
顺口假意安抚道:“别难过,你都去过我家了呀。我爸妈肯定都记得你,这样想是不是就挺刺激的?”
沈枫:“……”
说笑半天。
沈枫领着殷思秋去客卧放了行李。
再上楼,将可爱从三楼放出来。
“咚咚咚——”
它从楼梯狂奔下来,跑到殷思秋脚步,“汪汪”喊了几声,然后就绕着她打转。
人来疯一样,丝毫不认生。
殷思秋赶紧将它抱起来。
几个月不见,可爱已经飞快长大,变成了一条大柴犬。
脸也长开了不少,看起来比小时候还要可爱。
殷思秋陪着可爱玩了会儿。
不知不觉。
天色渐渐擦黑。
沈枫叫了外卖,等殷思秋下楼,问她:“最近食欲好点了吗?”
“嗯,比之前好多啦。”
这是假话。
因为药物副作用,这一个月里,她经常吃几口就开始吐,连喝水都会犯恶心。
但又不能告诉沈枫。
自然,饭桌上,简单扒拉几口,殷思秋犹豫地放了筷子。
沈枫蹙起眉。
“不喜欢吗?”
殷思秋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苍白脸颊开始一点点透出殷红来。
她低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
“沈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