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望向自柏树后走出的白衣青年。
青年面部轮廓锋利,尤为深刻,五官精致,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微微泛红,极其俊美。不过他身着雪袍,脸色苍白,冲淡逼人的俊美,显出遗世独立的孤高。
萧君知没有看她,目光飞快掠过鸣珂,看向已经口不择言的陆奚辛,点头示意:“陆楼主。”
陆奚辛颔首:“剑尊,你也来飞羽峰?”
萧君知:“嗯。”
说完,他转身走向远处道宫,清瘦如鹤的背影没入古柏树后,雪白衣袍在风中荡开,袖上云鹤也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影中。
鸣珂抱紧火晶炉,“我怎么觉得,好像更冷了些?”
沈小晏点头,“没错,剑尊就是这样,美丽冻人!”
陆奚辛打个哆嗦,“他怎么就在树后呢?还说不苦,我居然说他超甜。完了!”
鸣珂:“……他是在说自己没有你说的那样,苦苦支撑。”
陆奚辛脸上的愁苦几乎凝成实质,唉声叹气。
鸣珂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百年前,我们天衢宗好像没有这么一个剑尊?”
“何止天衢宗,”陆奚辛拧眉,沉声道:“整个仙门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他就好像横空出世一样。”
仙魔大战中天衢宗受创最深,掌门松风仙君以身殉阵,云山六尊只剩一个。余梦觉身受重伤,带着一群懵懂的小孩,要守住云山积蕴,谈何容易?
没过多久,穷凶极恶的魔修盯上云山的功法宝物,围攻上天衢宗。危亡之际,一道锋利剑气荡过山野,将爬上山的魔修全部绞成碎片。
白衣剑修提着滴血的剑,慢慢走上山,成为天衢宗的剑尊,与余梦觉一齐镇守云山。
陆奚辛想起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的景象,依旧心有余悸。就算是绞杀魔修,那样的手段,也未免太残忍。
他将往事简要说给鸣珂听,末了感慨:“你们没见到那天的场面,见到了,就会明白我的忌惮。”
鸣珂听完,眨了眨眼,好奇问:“那他为何要来帮云山?”
陆奚辛摇头,“不知道。”
以萧君知的修为,在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去外面开宗立派也未尝不可。然而他留在云山,选择来守护一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留便是百年,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
陆奚辛:“我想不通,若是他对云山什么东西有所求,就算是掌门之位……”
鸣珂笑道:“他若想要掌门之位,那我师尊可不高兴极了?”
她师尊怕不会双手把掌门送出去,还要去放几串炮仗庆祝。
陆奚辛苦笑,“正是。别说他救了天衢宗,想要什么东西,按照尊上的性子,直接就给他了。况且,有所图谋,十年百年,总会露出一丝端倪。可如果没有图谋,他又不是云山弟子,为何来帮忙镇守云山?”
沈小晏附和:“对啊,为什么呢?”
鸣珂想想,眉眼弯了弯,笑着说:“如此想来,恐怕只有一个解释。”
沈小晏与陆奚辛一齐看向她,问:“什么解释?”
鸣珂:“我天衢宗就是这样,魅力天成,自有天人助。”
沈小晏:“没错,师姐说得对!”
陆奚辛摇头,无奈道:“好吧,师姐说得对。”
鸣珂微微一笑,与两人绕过柏树,来到后面上清宫中。仙宫庄严肃穆,沉香从青花江山纹香炉中烧出,轻薄的雾气如丝如缕沁入空气中。
她还未走入殿门,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嗦。
“咳咳咳……”
那人青年模样,一头白发,身着紫色道袍,金丝银绣日月星辰。他瘫坐在软椅上,懒懒散散,坐没坐相,椅面垫了厚厚一层柔软雪狐裘。
他掩唇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随时要归西:“咳咳咳——”
被粗暴打断的老者脸色微变,随即露出无奈之色,问:“余尊主,您的身子无恙吧?”
余梦觉摆手,“咳咳,没事,你们继续说。”
见他咳得这样艰难,老者长叹一声,坐回座上,饮口冷茶。
旁边一位劲装背着砍刀的大汉霍然站起,急性子说道:“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尊主,每次说起你徒弟,你就开始咳,然后就推脱旧伤复发一走了之,把我们留在这里,这样循环一个月了,你逗我们玩呢?”
余梦觉继续咳:“咳咳咳……”
一个年纪不大的稚嫩少年走出,义正言辞地驳斥中年大汉,“薛长老,你们赤炎海便是这样的修养吗?怀瑾年少,也知道尊主是在仙魔大战中受的旧伤,是为了护卫人间才久病不愈,你未必没有享受过云山的恩泽,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大汉不情不愿坐下,嘟囔:“剑鸣山的小子,装什么清高?不是为了九霄天音,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就看不出他是装的吗?”
余梦觉咳嗦声一顿,笑眯眯地看向银袍玉带的小少年,手指微曲,敲着桌面,和蔼问道:“小怀瑾,我见你根骨出众,日后必有大出息,要不要来我们云山啊?”
鸣珂:……都这个时候了,师父他老人家还身残志坚不忘拐别人家的徒弟,实在是好敬业。
果不其然,云怀瑾同样板着小脸回绝了余梦觉:“多谢尊主抬爱,但怀瑾还有家业要继承,便不来云山了。”
余梦觉轻咳两声,“这个理由还真是霸气得很。”
云怀瑾说道:“何况怀瑾修剑道,”少年脸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有点小骄傲地说道:“于剑道之上,天衢宗怕是及不上剑鸣山。”
余梦觉仍是副好脾气的模样,摆了摆手,“天衢宗没有剑修?这话我可不服,咳咳咳,我们剑尊练剑的留影石拿到外面去卖,也能卖五块灵石呢。小怀瑾,你买过没有?”
云怀瑾皱眉,红着脸说:“那都是些仰慕剑尊仙姿的女修才会买!我才没有买。”
余梦觉笑起来,“那你可要尽早买几块,说不定明年就提价了——哎,君知,你来得正好,正说起你呢。”
他懒懒掀起眼帘,瞥见跟在萧君知身后的少女,笑容微微一滞。
堂中几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这些时日表现得病弱懒散的云山之主忽而坐直,收敛笑意,他不笑时,脸上的线条锋利,薄唇微抿,露出摄人气质。
他们顺着余梦觉的目光往外看——
大殿门口,白袍青年腰间佩剑,身形挺直。
只是立着,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掩饰不住周身的锋芒。
云怀瑾眼前一亮,喃喃:“一看就是个厉害的剑修。”
萧君知面无表情走到余梦觉身后,怀中抱剑,锋芒毕露地站着。
原来那几个趁余梦觉病弱咄咄逼人的长老,也不由收敛了气焰,低头重新评估云山如今的实力。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萧君知上,只有云怀瑾注意到,余梦觉的目光始终落在另外一人身上。
他看向余梦觉望着的少女,微怔。
少女清瘦荏弱,裹着身淡蓝的披风,披风口绒毛拂动,衬得她小脸雪白剔透。
余梦觉收敛笑意,“怎么过来了?”
鸣珂温声道:“我来看看师尊。”
余梦觉:“回去。”
他这一声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不再如刚才懒散。目光冷冷扫在陆奚辛与沈小晏的身上,这两人立马缴械,牵住鸣珂往外走。
“算了吧算了吧,师姐,”沈小晏回忆起师尊的眼神,打个寒颤,小声说:“大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可这时,忽有一人惊呼:“是你?!”
鸣珂停下脚步,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位白发黑袍老者,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觉得这人极为面善,看到黑袍上的剑纹,“剑鸣山的乔祈?”
云怀瑾好奇道:“乔叔,你认识她吗?”
乔叔是剑鸣山的长老,也是经历过仙魔大战的老人。他的性格中正平和,很少能露出这样失态的模样。
乔祈没有回小少主,而是恭恭敬敬地朝鸣珂俯身长揖,低声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当年栈道之上,您曾救过我一命,您还记得吗?”
鸣珂思索片刻,微蹙眉,“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你年纪还不大。”
乔祈:“那时候受了点伤,就变成这样了。您的救命之恩,我一直放在心中,”他眼中闪烁泪光,“我还在家中给您供着牌位,每日烧三炷香呢。”
鸣珂:“……这倒也不必。”
乔祈笑道:“是了,您重新活过来,自然用不着牌位,回去我就把它给烧了。”
一番对话,鸣珂是谁不言自明。
殿中传来私语:“她就是那个大师姐?”
“看起来不像,我听传说中,她可是力能扛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