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
非要感谢的话,也不是感谢老天而是感谢周一良先生。
因为他之所以过来东语系蹭课,而且专门蹭金克木先生的课,就是周一良先生提议的。
显然,周先生知道他在看大唐西域记,知道他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并且有一定的基础。同样,周先生也知道金克木先生在讲授着梵语文学史的时候会涉及到大唐西域记,这一切的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巧合。
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话,你以为的命中注定,只不过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像极了爱情,也让人感动不已。
因为在自己的学术路上,有这么一个师长在在默默地给自己操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爱,苏亦感触良多。
当然,金先生的梵语文学史,重点肯定是大唐西域记,这顶多是一个背景。
重点还是梵语以及文学。
“然而,梵语指的是古代印度通行的文言,包括了比古典梵语更古的吠陀语。书中涉及的语言有和梵语关系密切的佛教南传经典所用的巴利语,还有佛教北传经典的一部分所用的雅俗合参的语言,但未能包括着耆那教的一些经典和其他一些文献所用的俗语,只是提到几部俗语文学作品和耆那教经典概略。”
“书中论述的时代是从古代印度有文学作品留下来的上古时期起,到大约十二世纪。这以后用梵语写作的文学作品日益腐朽和僵化,同时各种地方语言的文学先后蓬勃兴起,所以书中对后来的梵语作品就不再论述。不过有的重要的书还是提到的,如十四世纪的文艺理论著作文镜和十七世纪的文法著作月光疏,但宗教、哲学和逻辑的著作就不提了。”
实际上,老先生除了介绍相关的文献著作之外,也谈论到了自己梵语文学史的翻译问题。
“专名的译法:地名采用古代已有的或现代流行的译名。书名除了已有的译本和较通行的译名外,大都是我试译的。人名和神名也是这样的,但有译者和译意两种方式。这是我国古代翻译佛经的习惯,如阿弥陀佛又译无量寿佛,文殊是译音而普贤是译意。所用的神和人的译名中,除了沿用旧有的喝现较通行的以外,译音也用了些旧译常用的汉字,以免和传统相去太远。”
“译意则照旧译的习惯,不过为了短些好记。有的专用名词采用了许地山印度文学中的翻译。有的名称如吠陀恐怕佛教椒图译此时有轻蔑的含义,但习用已久,也就不改用别的旧译如图陀了。翻译术语也是按照同样的体列,如仙人一词仍用旧译,虽则和我国道教的仙人不一样。不过书后附有梵汉专名对照表,书中不注原文。为了简明易读,许多专名都略去,没有异议说出原名。”
这通话下来,就隐含着极大的信息量了。
这里面涉及到不少梵语的翻译问题,老先生要不说,谁知道文殊跟普贤是怎么来的啊?
这个时候,苏亦才想起来,老先生不仅是梵语教授,他还是著名的翻译家,翻译了不少各种语言的专业著作。
实际上,这位老爷子就是有名的杂家,兴趣爱好极为广泛。
文学与诗歌就不说了。
他还喜欢天文学以及数学。
不仅翻译过天文学著作流转的星辰和通俗天文学,还发表过天文学的学术文章。数学也一直是金克木关注的内容,他曾饶有兴趣地钻研过费尔马大定理。华罗庚与金克木是老朋友,两个人都是兼通文理,聊起天来都是不亦乐乎。
金克木是真正的通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其间文学、历史、哲学,无论古今中外,没有他不涉猎的,没有他不懂的。
甚至,牛到啥程度。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收获杂志准备集中刊发一批金克木的文章,需要大约万字的评述。
于是,北大陈平原就接下这个任务,然后开始拜读了金克木二十余种著作后。最后读不下去了。跑去告诉金克木,他不干了。
原来像梵语文学史、印度文化论集、梵佛探这类书,陈平原“只能焚香拜读,根本无力评判”,想要给老先生的作品做评述,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
而陈平原是谁啊?
北大中文系的前任主任。
王瑶先生的弟子。温汝敏钱立群他们师弟。
九十年代的时候,这家伙都博士毕业,留在北大当副教授了。
结果,这样一个人,连金克木先生的作品都啃不下起来。
可想而知,老爷子的牛叉程度。
其实,相比较之下,苏亦觉得自己前世看不懂老爷子的梵竺庐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毕竟,堂堂的北大陈平原都看不懂。
他凭啥就能看懂啊。
但听老先生的课,确实是一种享受。
当然,前提是你要有一定的基础,不然,一开始学习,肯定听得云里雾里,云雾缭绕,宛如天书,然后整节课下来,一脸懵逼。
实际上,老爷子讲述的东西的也并不是很难。
他都有做解释。
甚至为了让学生认识相应的文献,他还从图书馆借过来不少文献著作当教具。
所以,老先生上课没有带教材,但却带了教具了。
从这点来说,老先生是非常有教学经验的。
就跟裴文中先生一样,知道古人类学抽象枯燥,所以,经常会拿着各种头盖骨以及古化石作为教具在台上讲课。
老先生也是如此。
他的教具就是各种文献。
除此之外,跟大家分享着人物轶事。
比如他之前提到的周达夫先生。
老爷子甚至还跟大家分享这位先生的爱情故事。
周达夫那时也在印度,先是在泰戈尔的国际大学读书,后来得了孟买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当过记者、编辑,后来教书。
他为了追求妻子,几次大发神经,还闹了一两回自杀。嗯,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最终也抱得美人归了。
最后老爷子还劝说台下的男生,“你们不要学周先生,他夫人之所以嫁给他,那是因为当时年轻英俊,前程无量,你们距离这个境界还是很远的。”
人家好歹也是一名孟买大学的博士啊。
不过他的话却让台下的学生哄然大笑。
这种挥洒自如的风度,就算在北大也是少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