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大夫”的失踪其实早有预兆。
他离去时口中“不需要吃药”是发觉“药膳”完全无用、选择放弃骗局的感叹,最后一眼则是离开摇钱树的惋惜。
为了大赚一笔,他留下的药物尽是些无用的劣品。
“安神药”没有起到应有的药效,于半夜突然惊醒的母亲发现了我的狗。
“离开我的女儿!!”
刺耳的尖叫撕裂宁静的夏夜,猛然加速的她一个箭步冲向了我的方向,掌心间翻滚的咒力已然凝聚成匕首的模样,被掷向正欲舔舐我脸颊的小狗。
浴衣过长的裙摆阻拦了母亲的脚步,踉跄的她几乎是以扑的方式压到在我的身上,以后背为肉盾挡住了狗的身影。
和术士出身的母亲不同,我的狗只是个任由我摆布的弱小咒灵,毫无防备地遭受了一击,顷刻便化为漆黑的烟气,消散在空气中。
环顾四周,确认咒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垂首激烈喘息的母亲缓缓向我抬起脑袋。
“你在做什么啊!你这个不听话的坏孩子!要不是我……”
我头一次记看到她那么可怕的表情、当她高高扬起手掌的时候,这一掌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凶狠:
她又要打我了,我好害怕。
救救我。
我下意识地因为恐惧闭上了眼睛。
但头一次,疼痛没有落到我的身上。
黑色的烟雾重新凝聚成形,狗挡在了母亲的面前。它在低吠中膨胀了数倍身形,曾柔软温暖的深色毛发因释出的咒力而晃动,仿佛一团在深夜里汹汹燃烧的漆黑烈焰。
我第一次知道原本只到我腰部的小狗,原来也能释放出这样恐怖的力量。
般若似的母亲、蛞蝓般的常子、昔日里紧紧缠绕住我的东西皆在狗的利齿与尖爪下败下战来。这个落魄的家庭支撑不起护卫的开支,留在这里的多是些资质平庸的家伙。
它挡在我身前的样子仿佛一堵坚不可破的壁垒,而那毫不客气撕咬来犯者的凶狠令我感到了一种阴暗的快意——
连常子那种乡下出身的笨蛋都能顺利长大成人,没有道理我不能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生活。只要现在跟狗逃走的话,去哪里都可以,或许一切都能发生改变!
但伤痕累累的母亲还是挡在了我的面前。
她哭的像个可怜的孩子,死死抓着狗的脚腕,口齿不清地哀求:“不要、不要走泉鸟。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去死。我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求求你了,不要走。”
只要咬断她的双手就好了,只要母亲去死就好了。
……我明明应该已经习惯母亲的哭泣才对。
在狗的即将咬上母亲双手那一刻,我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住手”。她手里的咒具则插进了狗的喉咙。
没法杀掉母亲,我的狗死掉了。
我再也不能从母亲身边离开了。
要是当时没有说出这种命令就好了。
我望着倒下的狗如是想到,在浑浑噩噩即将跌倒在地之前,看到了不断涌来的咒力。漆黑的影子拔地而起化为高墙,将我和狗同母亲隔开。
那晚我觉醒了咒术,从本家派来的医生说这是源自父亲血脉的返祖现象,我继承了来自天元大人“结界术”。
而强大的术必然会带来强大的束缚,作为代价我失去了声音——
无论是大哭或是大笑都无法产生任何声响,剩下的唯有细弱的呼吸。
医生安慰我说“像我这样前途无量的术士,就算失去声音也会得到应有的优待”,“合适的咒具、贴心的仆人,这些准备本家应有尽有,绝不会让你生活不便”,叫我不要过于伤心,对此我则回以理解的笑容。
反正我这样的人、张口说出的尽是些刻意讨人欢心、言不由衷的话。
如今我的狗甚至因为我的请求死掉了。
再没东西能听我唱歌了。
所以我也不需要声音了。
我本来应该跟着狗一起死掉的,但我还是像过去一样虚伪的活着,甚至因此获得了优待,同欣喜说着“太好了,泉鸟。我们终于等到了。”的母亲前往本宅迎接所谓的幸福生活。
像我这样糟糕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
还是说,我根本不配为人,只是个仅会呼吸、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洋娃娃呢?
看着作为多年缺位的补偿,父亲送来的那些造型各异的人偶,我不经猜想:不会说话、无法反抗的我和这些东西有什么区别。
而同人偶一起送来的还有医生承诺过我的咒具,“未尽之言”,天元大人禁、库中特级封印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