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若君的这番话语，我有些吃惊地回望着她, 看到她眼中有些激动却又无比坚定的目光, 她身上微微与琬儿有些相似的特质还是令我不免为之愣神，这份独特而又有些神似的气质, 是否就是久经战阵, 无数次游走于生死边缘，却依然心怀百姓之沙场战将身上所特有的？</p>
我在心中不禁暗叹, 琬儿比我更加了解若君啊，因为在身为一军统帅这个位置上，她们是拥有着同一种心性之人。</p>
在战场上面对敌人, 她们就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只因为后退一步，身后的百姓就会横遭屠戮，保境安民，是身为军人不可推卸的责任！</p>
我不禁沉吟片刻，望着若君那坚定的眼神, 言道：</p>
“若君, 你, 难道就真的不想报仇么？”</p>
若是处置了恭王宇文贽, 不仅对我北魏掌控局势大有裨益，而且，若君之家仇也可以得以清算。</p>
我明白若君的良苦用心，她不想我走恭王宇文贽一般的权术之路, 如今北齐已亡，北魏成为了这片故土新的主人，若是可为这些饱受摧残的北齐百姓寻得一位贤达之臣托付，这是比报私仇而更加重要的公义之事，若君有这份觉悟，我很倾佩她。</p>
可人有七情六欲，秉公义而忘私情，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做到？</p>
她内心的痛苦与委屈，早已不言而喻了。</p>
若君沉默良久，念及心中痛楚，眼中亦是饱含热泪。</p>
事已至此，她除了坚强面对外早已别无她途，她不能自我沉沦，更不能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她有着身为靠山王宇文懿之女的骄傲与自尊，她的父王若是泉下有知，绝不会愿意看到那般消沉堕落的自己，她是父王的女儿，就绝不能辜负他的教导与期望！</p>
“我亦曾心灰意冷，只觉世间再无半分天理公道可言！可当我得知幼弟尚存人间，而他的性命是一位老狱卒用自家孙儿性命所换，此等舍身大义，锥心泣血，若君方觉己身见识浅薄，横遭大难却只知怨天尤人，心中甚为忏愧，又何敢再言这世间无半分天理公道？老狱卒大义之举，不也正昭示着：天理昭昭，公义大道自在人心么！”</p>
若君稍微收拾了下自己激动的心绪，继续言道：</p>
“若君不敢以私仇而舍公义，国之兴亡与否，事关万千百姓生死，公子能道出‘国分南北，民又岂分国界’之语，可见心中所念者，天下苍生。”</p>
边说着，若君突然单膝跪地。</p>
“若君，你……”</p>
我有些惊异，忙出手想要将她扶起，却被她拒绝，转而苦苦向我哀求道：</p>
“父王一生忠君为国，最终却死于权术诛心之论。公子若当真心系天下苍生，万勿以一时猜度之心、口持权衡利弊之念而轻易夺取他人性命，此等权术绝非定国安民之举，请公子细查！”</p>
我没想到，若君竟会道出此等大义又深具远见之言，令我心中颇为震动，受益匪浅。</p>
忙将若君扶了起来，脸上有了几分忏愧之色，可更多的却是欣慰与欢喜，为若君能有这番感悟与所得感到高兴。</p>
“若君，你说得对，若是掌权者仅凭一时好恶而生杀予夺，若所遇者不肖，定会遗祸天下苍生。你能舍私情而取公义，高辰敬重你！”</p>
若君起身后，抬头望向我，满怀希冀之情，言道：</p>
“这般说来，公子是赞同若君所请了？”</p>
我不禁叹了口气，言道：</p>
“若君啊，我从未说过要杀恭王宇文贽啊！”</p>
若君闻言，微微愣神，不禁一脸疑惑，既然我未曾有此意愿，那何以会有这等流言传出？</p>
我不觉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望了身边的洛卿一眼，洛卿也只能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这般看来，定是有人口无遮拦，以至谣言四起。</p>
看起来，有必要明令整饬下此等现象了。</p>
“方才所言及要杀恭王之语，不过是试探之辞，若君不必当真，我虽暂代邺城牧，可并没有权限处置恭王宇文贽，北齐皇室宗亲既已降魏，朝廷自会有所妥善安排。更何况，恭王即便过往有种种不适，可最后也是他促成了北齐降魏，保全了这邺城几十万百姓免于战火，比起齐主来，恭王倒更有几分身为王者的担待与气魄，就此而言，高辰倒也并不讨厌恭王宇文贽呢！”</p>
这回子将真实所想道出，除了让若君安心外，也是借机表明我的立场，我既然要为国立法，定立框架，便必须要以身作则，倘若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能要求别人也做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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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王的悲剧便在于权术在政权中起的作用，术治是以权术治国，可这是人治而绝不是法治，而我想要的，是以法治国！</p>
为北魏创造出一套完备的法治体系，便是变革的首要一步，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步。</p>
虽然在亥茂谋反案中，我借机重申律法威势，可多时借助风闻言事，令各贵族门阀投鼠忌器，这才得以在一段时间内起到京城风气为之一振，可我知道这其中还有很多弊端没有解决，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还未触及到根本！</p>
北魏现在的法律条文记录在《律则》内，其中多数条文都是针对百姓，对贵族官员却多有宽赦，再加上铁卷丹书盛行一时，以至于法律条文对贵族门阀来说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威慑作用，法令不申，朝臣不惧，除了危害百姓，更会严重威胁到皇权，即便是叔父曾对《律则》中多出不合理之处作出了修改，可为了赢得部分门阀势力支持，还是给予了门阀贵族更多的方便和庇护，这《律则》依然不是对臣民都具有法律威慑的条文！</p>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p>
罚和奖赏应一视同仁，不应因人的地位不同而区别对待，只有如此，律法才算公平，只有律法公平，人们才会自觉去遵守。</p>
这，才是我想要的，以法治国！</p>
……</p>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恭王与害死自己父王有关，她便再也无法对恭王以平常心待之了，毕竟杀父灭家之仇，不共戴天，她不愿高辰出手杀恭王是为社稷计，可这并不发表她不想报此血海深仇。</p>
一念至此，若君的表情严肃，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p>
听到我对恭王宇文贽的评价，若君唏嘘不已，可为邺城百姓择一贤臣托付，她亦可稍感安心，只是有个问题萦绕心头已久，若君还是想要询问清楚。</p>
“不杀恭王宇文贽，公子难道当真不怕养虎为患么？”</p>
我嘴角微微上扬，言道：</p>
“我想要的是以法治国，非以术治国，法治不诛心，诛心非法治！恭王宇文贽既已降魏，便是魏臣，他若谋反，必有奸行，律法当前，绝不宽赦！”</p>
听到以法治国这几个字时，若君眼中不觉多了几抹亮色，可现实依旧十分残酷，若君不禁反问道：</p>
“所谓的法也不过是刑制百姓所用，又有何益？”</p>
我目光坚定，回道：</p>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p>
若君冷哼一声，厉声言道：</p>
“纸上谈兵，谈何容易？”</p>
我的意志和信念也不容动摇，正声言道：</p>
“有志者事竟成！”</p>
两厢沉默良久后，若君从我眼中看到了坚毅与勇敢，还有面对困难与波折绝不轻易屈服的傲骨与胆魄！</p>
抱拳作揖，若君道了句：</p>
“好，若君拭目以待！”</p>
我瞧见了若君神情，也能探知她此刻所思所想了，知道现在无法阻止她复仇之心，姑且以缓兵之计计议，今后再做打算，忙言道：</p>
“若君，还有一事想要同你商议，如今靠山王之冤屈已经昭雪，朝廷已经恢复其王号爵位，既然你幼弟尚在人间，你可愿让你幼弟承袭爵位，入朝为官呢？”</p>
父死子替，自然之理，本无可非议，只是好不易才从朝堂这浑水中脱身，难道还要再让幼弟重蹈覆辙？</p>
将来幼弟怪罪自己也好，若君想在此时自私一回，荣华富贵从来过眼云烟，经此惨祸，若君明白到了做个普通平凡的百姓未必就不是好事！</p>
若君抱拳作揖，恭敬的恳求道：“还请公子相助，就让世人以为，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靠山王后人了吧！”</p>
闻言，我也不禁发出一声感慨来，若君是个聪慧而又富有远见的姑娘啊，她既然心意如此，那成全她又有何妨？</p>
“我会尽力为你筹谋，那，若君今后有何打算？”</p>
听我此言，若君心怀感念，言道：</p>
“好好将幼弟抚养成人，与弟弟一块为父守孝三年，将老狱卒接回奉养，为他养老送终，只有待三年孝期一满，再到少帅帐前请罪效力了！”</p>
待三年后，她也定会亲自去寻恭王宇文贽，了解彼此恩怨……</p>
说完，若君不禁面有惭愧之色，毕竟她要违背与少帅的三年之约了，可自古忠孝难两全，她如今也只能先尽孝道再全忠义了。</p>
我念其孝心可嘉，点了点头，言道：</p>
“为人子女，应当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