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一百个心,我武强做这种追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甭提心吊胆。”负责开车的中年人拍胸脯道。</p>
“嗯,但愿一切顺顺利利,别虎头蛇尾就成。”那个青年嫌太闷,降下了一点车窗,留一条缝通风。</p>
“三爷想出的计谋,有啥理由不马到成功?”武强撇撇嘴道,没有他那样多的杞人忧天,跟着刘三爷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即凡是刘三爷亲自出马的明争暗斗,就没有不笑到最后的。他也照本宣科,降了点车窗,将椅背调低些许,半躺了下去,宁愿小憩一会儿,也不愿作居安思危的无用功。</p>
“只能拭目以待了。”那青年是初生牛犊,没有武强那样丰富多彩的实践经验,多心也无可厚非。</p>
两人停止了交谈,安静如斯。</p>
薄雾似乎愈来愈浓,像淡雅丝绸,覆盖在天地之间。</p>
这样的天气,在盛夏时节不多见,如果是出现在早晨,估计会引起一片欢呼雀跃。</p>
可惜,时间不对,再唯美梦幻的景象,也无济于事,只能是门可罗雀而已。</p>
万籁俱寂,最后几家独木难支的店铺也行将关门,养jīng蓄锐,好迎接明天的生意兴隆。</p>
武强兴许觉得实在乏意难抗,就趁便利店还没完全关门的空当,跑过去买了一包软装双喜。</p>
“抽烟不?”武强回到车里,拆掉包装,晃了晃烟盒,突出一根,侧头问这个第一次触雷的新丁。</p>
“抽。”那个青年也不矫揉造作,就将那根烟拿出来,这些荼毒生灵的陋习,他八辈子前就养成了。</p>
“草,忘买火了。”武强斜叼着一根烟,满车找打火机或者火柴,却一无所获,懊恼骂了一句。</p>
“我有打火机。”那个青年这句话真的像久旱逢甘霖,太及时了。</p>
咔嚓,火光跳跃,他先为前辈武强点燃,然后自理,两个本来有着年龄代沟的人在吞云吐雾间,渐渐拉近距离,熟络起来,话题也渐渐变得五花八门,但由于车内空间狭小,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污浊,武强不得不釜底抽薪,将车窗降下大半,让外面清冷的新鲜空气乘虚而入。</p>
“强哥,你跟了三爷多久?”那个青年往车外弹了弹烟灰,带着几分敬仰的神情,问道。</p>
“大概十一年吧,只少不多。”武强闭上眼睛,两根手指掐了掐眉心,实在想不起确切的年份了。</p>
“这么久?那你一定是三爷的肱股之臣了。”那个青年愈发的崇拜,幻想着自己多年以后的处境。</p>
“唉,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考虑问题缺乏面面俱到。要赢得一个人的信任,光看时间长短,是远远不够的,吴三桂为明朝效忠这么多年,到最后还不是卖国求荣?论资质,你还太嫩,论地位,还处在上升阶段,觉得机遇这东西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错过一个,人之常情,我不会说三道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能上位的事情都要去沾一下,杀人放火鸡鸣狗盗哪样我没干过?可到头来呢?除了旧疾隐患,声名狼藉,还换来了什么?年青人,其实机遇这东西,没想象中那么深不可测,也没想象中那么弥足珍贵,一言以蔽之,就是机会和风险的共合体,我能活到今天,大半是运气,这其中的酸甜苦辣,我不想说。说了你也未必能体会,但有一点可以跟你摆开明说,三爷,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只要你有视死如归的冲劲,你就能爬上去。”武强为了这番肺腑之言,那根烟都差不多晾在那里烧到尽头了,只剩最后几口,他赶紧亡羊补牢。</p>
“jīng辟。”那个青年佩服得五体投地。</p>
“别溜须拍马了,我不喜欢那些花言巧语,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正途。”武强还不忘教育一番。</p>
“明白。”那个青年点点头,收起那副过于轻浮的表情,严肃认真,青涩的脸庞立即深刻了不少。</p>
“你经历过枪战吗?”武强又在晒自己以前的光荣历史了,每每遇到新人,他总喜欢这样自卖自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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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个青年懵然摇头,他连刀光剑影的群殴都没见过,还能见到子弹横飞的枪战场面?</p>
“我就经历过,跟三爷去泰国谈生意,谁知被那边的毒枭黑吃黑,爆发了一场激烈枪战。”他回忆道。</p>
“你在现场?”那个青年好奇道,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像周润发演的《纵横四海》里面的一样呢?</p>
“不在,我负责开车的,在外面等候,但在逃亡过程中,我亲身感受到了子弹的可怕。”他回忆道。</p>
“你中了枪?”那个青年更为好奇。</p>
“没中,对方派了五辆车来追,一枪一枪开,我愣是福大命大,一枪没中。”武强得意洋洋。</p>
“这也太幸运了吧?”那个青年感慨道,这样的概率,只有那些男主角才会拥有的,太他妈扯了。</p>
“吉人自有天相,你恨不来的,算命的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死于非命。”武强哈哈一笑,又抽一口。</p>
话音刚落,突然,完全出人意料,嗖一声响。</p>
一颗子弹。</p>
一颗子弹不知从哪里飞来,正中武强的太阳穴,穿过眼眶而出,鲜血便绚丽绽放,像一朵大红牡丹。</p>
目瞪口呆。</p>
那个青年震惊到无以复加,连烟头掉在裤裆里也毫无知觉,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颤颤巍巍。</p>
生命,是很脆弱的,就算你一直彻底取消它的意义,把它当作玩笑,这个玩笑也有开不下去的一天。</p>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血腥,第一次亲见死亡,整个头皮发麻,不知所措,想碰一下尸体,可伸到半空,就像触电一样,猛地收回,心情愈加恐惧。刚才还滔滔不绝说不会死于非命的一个活人,转眼间就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原来,死亡是那样的卑微,一点也不壮观,而那股随风而飘的浓烈鲜血味道,令他作呕想吐。</p>
可惜,他不能呕吐了,再也不能,因为又有一颗子弹不知从哪飞来,贯穿他的整个头颅。</p>
霎时,没有了意识,然后,永远没有了意识。</p>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何等的悲哀?</p>
“你几秒?”一把声音稍显轻佻,但充满磁xìng,竟然是在邮电小区门口的一棵参天大树上发出的。</p>
“五秒。”另一把声音冷冷道,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不以为然,而更多的,是不满之意。</p>
“影子,你输了,我才三秒。”萧云正坐在湿漉漉光滑滑的一根粗壮树干上,神情兴奋得眉飞sè舞。</p>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不赢我,才不正常。”影子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冷入骨髓。</p>
“这个台阶铺得好,回应我的同时,还顺带把尊师重道给囊括了,算你狠。”萧云将狙击枪完璧归赵。</p>
“事实。”影子目无全牛地快速拆卸着枪支,将各个零件对号入座,整齐划一地装进了一个长木箱里。</p>
“啧啧,给点洪水,你还泛滥了。”萧云撇撇嘴道,两脚晃悠在半空,像小时候在云浮山爬树一样。</p>
“有个问题。”影子也是会耍滑头的,懂得知难而退,在遇到尴尬的时候,采取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p>
“说之。”萧云对这位良师益友,当然不会狠心到痛打落水狗,调侃到他理屈词穷了,就已足够,虽然从来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尽管他总是冷言冷语,但萧云总感觉那张无穷黑暗的面具下,长着一副菩萨微笑的善良模样,一笑起来,肯定就像阳光明媚下,一位父亲跑向自己蹒跚走路即将摔跤的孩子时那样的和颜悦sè。</p>
“你不想知道那两个人背后站着谁?”影子轻声问道,一脚悬空,一脚屈在树干,稳稳当当。</p>
“不想。”萧云轻声道,一滴水从高处叶尖滴落,恰好中了他的鼻子,有点瘙痒,他习惯摸了摸。</p>
“为什么?”影子不解道。</p>
“盲人摸象,才更好玩,更刺激。”萧云轻声道,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身安危,反而当成了一种鞭策。</p>
“杀人灭口这种做法,太张扬,有失偏颇。”影子沉声道,这是他今晚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p>
“然后?”萧云淡淡微笑。</p>
“不像你的风格。”影子说出了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结论,他确实没想到少主会下令做这件愚蠢的事。</p>
“你猜不着?”萧云挑挑如刀双眉。</p>
“我又不是占卜学家。”影子说了句很冷的话。</p>
“很久以前,妈妈教给我一句话:让朋友低估你的优点,让敌人高估你的缺点。”萧云微笑道。</p>
“你想让对手觉得你是个锱铢必较心狠手辣的人?”影子的声音难得有了一次情绪变动,恍然大悟。</p>
“正解。”萧云微笑道。</p>
影子顿悟,沉吟了一会儿,不再交谈,背起黄梨木枪匣,从五米高的树干一跃而下,平稳落地。</p>
“哎,你这就走了?不帮我处理一下车里的尸体啊?”萧云见他作势要离开,在树上连忙喊道。</p>
“我只负责杀人。”影子冷冷扔下一句,转身消融在黑暗中,再无影踪,他只是人世间的一道影子。</p>
“呃,真是个讲卫生的人,一遇到事,就推卸得一干二净。”萧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p>
此刻,街对面的商铺早已灯灭人走,整条大街寂寥冷清得有些?人,一只黑猫一瘸一拐走过马路。</p>
萧云跳下地之后,慢慢走到桑塔纳2000旁边,瞧瞧倒在血泊中的两人,叹气道:“还得麻烦老金。”</p>
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站在原地抽了一根烟,将烟头扔进下水道,才走进小区,回家,真的。</p>
须臾,就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二十岁左右,凌波微步般款款走着。</p>
一袭白衣如雪,一头青丝三千。</p>
仙子。</p>
忽而,她停下脚步,远远望着萧云快要消失的背影,百年不变的脸庞,头一次露出了一瞥复杂神情。</p>
一睹一尘缘,一念一清静。</p>
惊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