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城里,能与天堂人间并驾齐驱的娱乐城,有几家?”纳兰锦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p>
女人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愣,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头一次正眼向这三个男人看去。</p>
从听到那个高管汇报说公子党的人大驾光临,一直到刚才见到现场狼藉一片,剑拔弩张的场面随时一触即发,她都没有吃惊或者慌神过,她知道,作这一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宁失一个朋友,莫结一个冤仇,任何固执己见的行为,都会为rì后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埋下苦果,这个新崛起的组织她不是没听说过,能将一代旧主黑龙团赶出杭州,绝不是靠三脚猫功夫就可以做到的,只是既然对方一再表态想跟自己谈谈,就证明主动权在己一方,所以她一直不露声sè,一直没把他们当回事,可没想到这位比女人还要jīng致的男人却一语道破了她深深埋藏的野心,不简单。</p>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酒的姿态再也没有那种排斥感,准备静静聆听他的下文。</p>
与人交往的时候,要多听少说,这就是,上帝为什么给我们一个嘴巴两个耳朵的原因。</p>
纳兰锦玉轻轻转悠起那把古朴折扇,扇尾的江南红丝绸飘逸飞起,画出绚烂夺目的轨迹,如同舞姬挥洒的衣袖,微笑道:“宁州的确是个骄奢yín逸的好地方,在古代,肯定是文人墨客留恋不舍之地。现如今,贪图享乐的去处星罗棋布,但多是一些自娱自乐小打小闹的店铺,成不了气候,真正的佼佼者不多,而屹立于顶峰的更是少之又少,我分析过,除去那种市井小民无法接触到的私人会所,在娱乐城这条高利润的产业链上,能够排资论辈的只有四家,天堂人间是其中之一,剩下的还有四指的凌烟阁,青蛇的在水一方,跛老九的景阳冈。”</p>
“你的重点在哪?”女人思索片刻道。</p>
“僧多粥少,要解决,有两个办法,一是多熬些粥,二是减少僧人。”纳兰锦玉微微一笑。</p>
“继续。”女人第一次露出不敢相信的错愕表情,微微眯起了那双单凤眼,这礼物够重的。</p>
“多熬些粥,不现实,这个行业已经趋向饱和,再投资新项目,无疑石沉大海,格局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充其量只是减少一些风险,也即是所谓的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理,但想要通过这个途径独占鳌头,未免有点异想天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唯一的办法,减少喝粥的僧人。”纳兰锦玉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让女人惊艳让男人也恍惚的弧度,拿着古朴折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p>
“天堂人间没有狮子大开口的实力,能吞下同道中人。”女人嗓音冷淡,浅浅喝了一口酒。</p>
“我们可以。”韩小窗一直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要插上一句话,懒散靠着沙发翘腿坐着。</p>
女人一怔,轻轻皱了皱眉,放下酒杯,忽然间笑了起来,有些放肆的意味,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她笑的时候比不笑还让人觉得冷淡,看得三个大男人一愣一愣的,感觉有点漫步云端的虚幻,其实任谁见到一块石头竟然融化了,也会有这种感觉的,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又瞬间成了一尊望而生畏的石像,轻声道:“公子党的人真是有趣,老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惜呀,你们遇错人了,我是个波澜不惊的平凡女子,不喜欢惊喜,更不喜欢意外。”</p>
韩小窗对于她的这个婉拒回答,有些意外,轻声问道:“这份厚礼,你不满意?”</p>
女人不为所动,淡然道:“每个母亲都会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礼物。”</p>
韩小窗露出固有的阳光笑容,轻声道:“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p>
女人斜瞥了眼他,笑道:“我可从没听说过谁会带着几十把手枪,登门拜访交朋友的。”</p>
韩小窗大笑几声,不羁而带点随xìng,轻声道:“企鹅生下来是冷血的,然后才会变热。”</p>
这句话,比说一回生两回熟更容易让人接受,尤其对女人来说,充满哲理的话胜似黄金。</p>
可这个女人却理智到恐怖,一笑置之,对韩小窗似乎有点放纵的打量并不以为然,往酒杯里夹了几块冰,端起摇晃了几下,仰头而尽,轻声道:“我这人不挑食,不挑穿,随遇而安,可就是有个怪癖,挑朋友。人常说,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我却认为这是错的,且错得离谱;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才是对的。敌人要从宽认定,朋友要从严录取。”</p>
韩小窗瞳孔倏然睁大,微微收敛笑意后似乎觉得滑稽,又是一笑,与刚才的放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种从不刻意掩饰的傲气并不是一般的公子哥可以媲美的,抛了几颗葡萄到嘴里一通咀嚼,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忌惮什么,现在宁州的这片天还是属于黑龙团的,在态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与它的一个死对头结盟,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点,黑龙团已经是朽木不可雕了,它只代表过去,而我们则代表未来,不出五年,宁州便要换天。”</p>
“那就五年后再来找我。”女人留下这句,干脆利落起身,没半点拖泥带水地离开包厢。</p>
韩小窗细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原以为自己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论会打动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没半点可商量的余地,傻乎乎望着她推门而去的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破口咒骂一句,气不过cāo起那支几千大洋的酒瓶狠狠就往门口处扔去,嘭呤,落地后,质量上乘的玻璃只破了一个口,琥珀sè的液体流了一地。</p>
不识抬举。</p>
韩小窗yīn沉着一张脸,从来没试过吃闭门羹,今rì亲尝其滋味,真的不好受,难吃得很。</p>
在他眼中,黑龙团只是一个已近垂暮之年老态龙钟的皇帝,随时都会驾崩,虽然现在还是强悍到令人不敢侧目,但迟早会被颠覆,而公子党就是那把推翻其垄断统治的尖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杭州只是一块跳板,用来松开这个没落帝国根基的一个缺口,好让那些墙头草们知道,只要有实力,就可以逐鹿中原,公子党将会是下一个傲视群雄的龙头组织,无论哪方势力,有政治背景,还是有大家族撑腰,都要臣服,这已然成为了他内心深处一个铁板钉钉的坚定信念。</p>
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怎能不令雄心勃勃的他郁闷难耐?</p>
“要不要我去弄掉她?”谢翘楚一直在低头喝酒,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向纳兰锦玉。</p>
“不用了,对付某些人,死亡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纳兰锦玉轻轻抚摸扇身,微笑道。</p>
“我们总不能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宁州吧?”韩小窗目露凶光,那张沙发成了他的解气囊。</p>
“轻轻地来,当然要轻轻地走,想要八人大轿抬走,就要轰轰烈烈而来。”纳兰锦玉道。</p>
“妈的,真便宜了这娘们,刚才真应该往酒里下点药,把她给迷了。”韩小窗没好气道。</p>
谢翘楚翻了个白眼。</p>
纳兰锦玉伸了个懒腰,姿态俊美得足以让一些个优秀女人一见钟情,轻声道:“当别人对你不屑一顾的时候,不是他无礼,而是你自己不够优秀,飞蛾在没有破茧成蝶之前,也是受尽白眼的。再等等吧,一切都会好的。‘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么有王者霸气的诗句,主席也是在打下江山之后才会由感而发,在延安窑洞那些年,可不会有这些个闲情雅致。”</p>
韩小窗点点头,不再抱怨。</p>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又一次刺耳响起,回荡在包厢上空,还是艾薇儿的《tagious》。</p>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对望了眼,纳兰锦玉从裤兜里掏出那台昂贵的夏普触屏,按下接听键。</p>
也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一向古井不波的纳兰锦玉竟脸sè剧变,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p>
韩小窗大吃一惊,从没见过折扇探花会这么失态,等他挂了电话后,问道:“什么事?”</p>
纳兰锦玉脸sè苍白,细眯起桃花双眼,一字一句慢慢道:“黑龙团蛇王,莫邶,遭暗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