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回过神来，冲弟弟温柔地一笑，“无事。夏止走了？没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吧？”</p>
沈榕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夏止定然是奉了他叔父的命来探探我受伤的虚实，探不出来什么，他还呆在这里做啥？他倒是想来拆我的衣裳，但碧笙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他将爪子缩了回去。”</p>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誉说道，“世子是为了我受的伤，不能好好休养也就罢了，偏偏还得让您躲在暗处不见天日，我心里真是有点过意不去。”</p>
赵誉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满不在意地说道，“此处甚好，你们对我的照顾也甚是妥贴，说起来，我还真许久不曾过上这么安静惬意的日子了。”</p>
他望着自己的左肩苦笑了一下，这真伤和假伤，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p>
上回自己来时，莫说得她亲手照顾，便是想见她一面，也还得半夜与胭脂换了班，冒着被满府护卫发现的危险，穿行于树与树之间，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远远地望见灯火中的一个影子，这样而已。</p>
但这回，却全然不一样了。他知道她心中最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她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也俱都是因为不想让弟弟受到责罚。但她眼中偶尔流转的心疼担忧和感激愧疚，却那般真切，让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窃喜。</p>
她还亲自替他剐肉取箭，诊脉换药，端茶倒水。他痴痴地想，她曾用温凉的手指碰触过自己的手腕和肩膀，这算不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呢？</p>
沈棠打断了他的遐思，她沉静地道，“世子的伤口还不曾完全愈合，还请好好休息，若是睡不着，将眼睛闭上养养神也可。沈棠就先告退了。”</p>
她略福了一福，便将沈榕也赶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了耳室的侧门。</p>
内室里，沈榕寻了个借口将双福双喜碧笙文绣皆都打发了下去，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沈棠，认真地问道，“世子喜欢姐姐，对吗？”</p>
沈棠心中一跳，问道，“怎么那么问？”</p>
沈榕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不想看到姐姐伤心难过，世子又怎么会宁愿挨了我这一箭，也不放开手中的搏斗？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换药的时候，世子又怎会闹那么多的别扭，只等着姐姐给他换？”</p>
沈棠一时语窒，隔了半晌方才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柔地说道，“你想得太多了。”</p>
沈榕抬起头来，“世子的为人品性都甚是不错，长相也与姐姐相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本来这也算是段大好良缘。只是……”</p>
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世子一旦成婚，就要偕同世子妃一同回北疆。北疆离京城那么远，气候又冷，冬日的时候尤其难熬。我和姐姐自小在淮南长大，京城的冬季尤觉受不了，更何况那极北之地，极寒之疆？”</p>
他语气微顿，眼中的担忧焦虑更盛，“何况，北疆人生地不熟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无，我又不能跟着一块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姐姐要到何处去诉？更别提将来骨肉分离这样的事了，我们自小没有父母，就算舅父百般照顾，不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吗？又怎么忍心将来再让孩子遭这份罪？榕儿舍不得！”</p>
他既舍不得姐姐受苦，也舍不得离开姐姐。</p>
沈棠心中一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傻瓜，姐姐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世子了？什么时候又说要去北疆了？你是姐姐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姐姐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p>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不知怎得，她却觉得似乎有一丝苦涩和无奈在心内蔓延，她心中知晓自己对赵誉并非无情，只是她身上所负担的东西，要远比这点情意更重。</p>
这时，碧痕在门外轻咳了一声。</p>
沈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脸颊，笑着说道，“好啦，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会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且好好看看书，莫将功课拉下了，姐姐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p>
她盈盈地起身，推开门去。</p>
碧痕悄声地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芳菲院，将那事尽数告知了郡主身边的玉儿，玉儿替郡主谢过了小姐的提醒。方才我见橘红果然出了门，郡主的人已经跟上去了，这才回来禀告小姐。”</p>
沈棠轻轻颔首，“那就静待消息吧。”</p>
第二日，便是荣福郡主回门的日子。</p>
沈棠也早早地起了身，然后略用了几口粥垫了垫肚子，就匆匆去了颐寿园，六日回门，这算是个大日子，她作为沈灏的女儿是必须出场的。</p>
按照大周的规矩，今日赵慈与沈灏一起回景阳王府，须得卯时起身，卯正到老夫人处请安，然后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之后，再一起请辞出发。</p>
景阳王府虽然在东城，隔得不近，但马车过去也无非只要一个时辰便就能到了，等用了午饭晚宴，不过戌时就能回府。这个日子旨在新妇向娘家表明，在夫家过得甚好，娘家莫须担忧。</p>
老夫人的精神依旧不好，有些病恹恹地起不了身，但她想到景阳王府不好得罪，若是自己称病不起，倒怕荣福误会了她。于是她只好强自撑着起来，一直从卯时等到了辰时，荣福郡主却始终不曾出现。</p>
终于，她再也无法保持平和的心态，厉声喝道，“柳絮，去芳菲院看看二夫人是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若是错过了时辰，让景阳王怎么看待我沈家？”</p>
话音刚落，荣福带着傲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让老夫人久等了吧？是荣福的不是。”</p>
她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不施粉黛，身上半点新嫁娘的样子也无，大剌剌地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几上的糕点便往嘴里送了去，一边吃着一边还点头夸赞，“这玫瑰豆沙糕真不错。”</p>
老夫人胸中一团怒火，但想到侯爷对她的嘱托，知晓景阳王对三皇子夺嫡甚为重要，而荣福则是如今最不能得罪的人，便只能尽数将怒意忍下，她勉强一笑，“若是好吃，便多吃几块吧！”</p>
荣福毫不客气地将碟中的糕点一扫而空，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早饭也用过了，那荣福就回家了。”</p>
老夫人气得不轻，这风卷残云一样的吃相，倒像是个来扫荡的土匪，哪里有半分皇家郡主的模样来？更何况，荣福既没有向她请安，更没有伺候着她吃早饭，全然无视规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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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二郎呢？他昨夜不是歇在你那的吗，怎么不曾与你一道来？你虽是郡主，但出嫁从夫，既然进了我沈家的门，行事规矩便都要顺着我沈家的来。身为妻子，你岂能不顾二郎，自己行事？更何况，如今安远侯府才是你的家，景阳王府则是你的娘家，莫要再分辨错了！”</p>
荣福挑了挑眉，正想反驳。</p>
沈棠却指着外头高声道，“祖母，父亲这不是来了吗？”</p>
沈灏一身天蓝色的丝袍，长身玉立，俊朗非凡，但他眉间却似乎是深深锁着一个愁字，他毕恭毕敬地向老夫人请了安，“母亲，孩儿起得有些晚，来得迟了，还请您恕罪。”</p>
老夫人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便以为心疼，她忙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了沈灏的口中，又是怜惜又是嗔怪地说道，“你这孩子，虽说是新婚，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但也要懂得节制。”</p>
她的话音方落，沈灏的脸色一下子便灰败了下来，像是吃了一口黄连一般地苦涩，过了良久，他方才讪讪地道，“是。”</p>
荣福似笑非笑地冲着埋头苦吃的沈灏说道，“喂，你慢慢吃，我可等不了你，先走一步了。”</p>
说完，她便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率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奴仆扬长而去。</p>
老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她颤抖着双手指着荣福飘然而去的背影，不敢置信地说道，“二郎，你看看，你看看！她怎么能那般无礼，对着婆母和夫君张扬跋扈至这番模样！这不行，等今日一过，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冷落她几日，不把她收拾地妥妥贴贴地，你娘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给气死啊！”</p>
沈灏的身子一震，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背，然后赌气说道，“母亲，是孩儿没用，让您受气了。荣福既如此无礼，这样拉了您的脸面，那今日这回门，孩儿就不去了，也让她在娘家没脸。”</p>
老夫人的脸色略有些缓和，但随即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如今可是安远侯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安远侯府的脸面，若是你赌气不跟着荣福回门，那景阳王若是发难起来，咱们可就说不过去了。”</p>
沈灏虽然平庸无能，但这些道理却还是懂得的，他万般无奈地起了身，向老夫人辞了别，又匆匆地追着荣福的身影远去了。</p>
老夫人哀声叹气地对沈棠说道，“原本以为这是门好亲，谁料到却是娶了个霸王回来，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说起来，我这几个媳妇中，你大伯母是个擅察言观色的的，从不曾让我闹过心；你三婶虽也是个郡主，但却又乖巧又懂事；你母亲就更别说了，知书达礼，谦和谨让，就是去得早。哪想到，临老了，竟娶了这么个冤家回来。”</p>
沈棠面上笑得浅淡，“祖母还请宽心，郡主初嫁，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也是有的，等时日长了，自然便会改过来。”</p>
但她心里却是讥诮非常，隐隐还蓄着浓烈的恨意，祖母以为当年所做之事，再无人知晓了吗，竟这般假惺惺地在自己面前谈到娘亲？娘亲若真那般合她的意，便不会有当年去母留子那一说了。</p>
老夫人近日身子本就不爽利，又因受了荣福的气，精神越发地差了，她似乎是有万分感慨要说一般，“这些孩子里，惟独你这孩子还记挂着祖母，紫嫣紫姝两个，倒是我白疼了她们一场，这两天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你的好处，祖母都记挂在了心里，不会让你白孝顺我一场的。”</p>
她抬了抬手，“桔梗，将我那个镶了蓝宝石的八宝玲珑匣拿了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