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一瞬间里，他好像显得有些孤寂：他的脸是真真切切的，但随风飘拂的衣摆、大袖，都显露出虚幻之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p>
“……千年前的事罢了。”</p>
他答非所问，身形如雾雨散去，下一刻，他又重新凝聚在她的面前。他姿态挺直优雅，那点模糊不清的孤寂消失无踪，唯有繁复庄严的礼服轻轻一晃，如收尾的余韵。</p>
“你修五行化灵之法，还欠一率水系灵力，便可筑基。”他带着一缕苍白的微笑，轻柔的声音暗藏诱惑，“朕可予你水系灵力，还可引你观想书文。”</p>
五行化灵之法……是指她能吸收别人灵力的能力？</p>
之前她能感受到力量，却写不出书文，是因为筑基未完成？</p>
云乘月精神一振，头脑飞速运转。</p>
接着，她微笑起来，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诧或疑问，而是云淡风轻：“被你发现了？好啊，你要给我好处，我当然不会拒绝。”</p>
他的双眼微不可察地眯了一眯：“很好。”</p>
也没见他动作，就有桌椅飞来、笔墨铺开。</p>
云乘月回头，见空旷的地面多了一张高桌，上面铺着宣纸，旁边的笔架上搁了毛笔，砚台里有墨汁缓缓流动，一旁的笔洗中有清水晃动。</p>
“修书文，先习字。今日开始，每日临三百个大字。”他一拂衣袖，桌面上就多了一幅字帖。</p>
字帖黑底白字，像是碑文拓印而成。</p>
云乘月嗅到淡淡墨香，恍惚都快以为这是书法课堂了……她以前去过书法课堂吗？兴许去过，只是不大记得了。</p>
修炼，居然要先从写大字开始……这还真是有点神奇。</p>
她点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教她修炼，只问：“我要临到什么时候为止？”</p>
墓主人屈起左手食指，轻轻一弹；一缕缥缈黑雾飞到云乘月面前。</p>
好香。云乘月抽抽鼻子，眼睛登时亮了。</p>
“给我吃么？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愉快地说。</p>
墓主人一怔之间，就见这娇美的少女张开嘴，一口将他的灵力吞了下去。</p>
“嗯……像喝了一小碗松茸炖鸡汤。”云乘月很珍惜地品鉴片刻，才依依不舍将力量咽下，并毫不吝惜地夸奖，“你真的很香，比最好的松茸还香。”</p>
墓主人：……</p>
这不是给你吃的——这句话，他到底觉得有点不对头，就没说出来。</p>
他面上波澜不惊，做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微微一笑：“待你筑基完毕，体内就会生成一缕先天五行灵力。到你能用灵力写出完整的大字，就可以不用再临。”</p>
云乘月立即问：“用灵力写字，难不难？”</p>
墓主人略挑了挑眉，苍白的面容流露出孤傲锐利之色：“对一些人，难如登天；对一些人，易如反掌。你若是个蠢笨迟钝的愚人，那朕要你，又有何用？”</p>
他唇角扬起，目光幽晖难明；四周一凉，光与影都瑟瑟发抖。</p>
“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便不用写了。”</p>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伴随着无尽杀气；青铜人们“轰隆隆”全部跪倒，震得整个地宫都颤了一颤。</p>
沐浴在毫不掩饰的杀意里，云乘月却只是抬起手，别过一缕耳发。</p>
她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你就吃了我么？”</p>
她发问时，神情专注异常，眼里的光潋滟如春水，又宛如一点沾满雾气的、朦胧的回忆。</p>
“……不错。”墓主人凝视着她，掩去心中一丝难明的恍惚之意。</p>
“噢。”</p>
她居然笑起来，眼睛还是很亮，比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更清亮柔润：“那我要全力以赴，努力不被你吃掉。”</p>
墓主人没有说话，只略别开目光，唇边的弧度压了下去，阴森的眉眼更显鬼气缭绕。</p>
“……很好，若朕杀你，当留全尸。”</p>
他整个人又化轻烟散去，唯有这句话在地宫中回荡。</p>
“云乘月，你只有十天时间。”</p>
十天……</p>
云乘月看向摆好的文房四宝，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行不行。</p>
尽力而为吧。</p>
害不害怕死亡是一回事，有没有竭尽全力去活，是另外一回事。</p>
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p>
她信步走到书桌边，端正坐下，抓笔蘸墨，对着字帖看了看。</p>
太好了，她也认识字帖上的字。认字的话，应该成功的可能性大一点吧？</p>
字帖开头是“乐陶墓志”四个字。</p>
黑底白字，是拓印的墓碑碑文。</p>
碑文一笔一画都笔法浑厚，古朴端正。明明是拓碑字帖，并非原本，但仍有一股浓郁复杂的情绪，从纸面上一浪又一浪地扑打出来。</p>
她一旦凝聚心神，就不由自主被带进了书写者的精神世界之中。</p>
起笔“乐陶”二字，她感受到一片浓郁的黑：沉郁的、平静的、低缓的……如无星无月的夜晚，遇上一条安静的河流。</p>
太安静、太黑暗，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就要放松——刹那间，“墓志”二字却如惊雷闪电，轰然刺破了这强装出的平静！</p>
悲伤、哀恸、愤怒、狂吼……</p>
不过一瞬，无数尖锐的情绪喷涌而出，字帖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变成了高亢的尖叫！</p>
——痛！</p>
——悔！</p>
——哀！</p>
——怨！</p>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处处愤懑处处曲折；置身字帖的精神世界之中，观赏者的神魂也无法自控地随这片惊涛骇浪上上下下，不得解脱。</p>
云乘月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恍惚落下泪来。</p>
这就是……书文字帖的力量吗？</p>
书文真是神奇。她怔怔地想，几个看似没有生命的字，却注入了书写者一刹那间的全部思绪和情感，而且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仍能引起观赏者心灵的震撼。</p>
她全神贯注在字帖之中，而青铜悬棺上，黑雾缭绕而起、聚为人型。</p>
长发散落的青年坐在棺椁边，望着下方少女纤细的手腕。</p>
他本有些漫不经心，看着看着，神情逐渐凝肃起来。</p>
“……咦？”</p>
他无意识轻敲棺椁边缘，却没产生任何声音。</p>
“走眼了，不该告诉她十天为限。”</p>
他略略摇头，流露一丝自嘲，但又即刻归于深渊般的平静。</p>
“云，乘，月。”</p>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手里把玩着一枚印玺。</p>
这枚印玺与被云乘月“吃”过的盘龙印玺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通身漆黑，但镶边纯白，印纽部分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p>
——凤印，皇后之印。</p>
“这就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