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说完，才留意到面前的少年两手空空。
“你没领到？”
陈河雨点点头，不敢再多言语，生怕再惹恼了顾师。
顾师再次挥挥手。
“你先下去与旁桌弟子同看，我会安排书屋的人重新为你抄写一本。”
有弟子注意到，陈河雨从剑堂前的台上走下来时，脸色极其难堪，准确的说，是极其难看。
苏漠没有注意到，他连头都未抬，一直埋头看着手里厚厚的入门法诀，或许是因为心虚。
陈河雨留意到了剑堂内这位心虚、不擅掩藏的小孩子。
法诀第一页上写着一段众人进入山门时都曾在石碑上看见过的文字。
“世间人心千万丈，我且只手执剑。”
同样的话，但文字笔记皆都不同，此刻苏漠看着这段话更是不同于早间时候，没有了之前胸间突然涌现出一片汹涌大海的沉闷之感，反而顺畅了许多，一股睥睨天地的豪迈气势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其实根本不懂这句话要表达什么意思。
当这股气势从胸间心底生出时，剑堂之前的顾师似乎感受到了剑堂内的元气产生了某种变化，忍不住眉头一挑，目光落在了剑堂末端埋头看书的苏漠身上。
眼看着那其貌不扬，黑不溜秋的瘦弱男孩，再想起昨夜内门游长老归来时特意到外门找到他对他的交代嘱咐。
这就是天生启玄者的天赋么？初阅口诀便能感受引动天地元气？
他再转而看一眼静坐在窗畔的林洁儿，姑娘同样低头认真的着刚刚拿到的入门法诀，但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从今晨在四海筑的亭子里首次见面开始，他便在尝试用神识查看对方的天赋所在，结果除了一片迷蒙大雾，他什么也看不见。
从常理上来说，他用神识检查普通弟子时，除去天生启玄者放眼便能感受到灵海以外，要么是透过或厚或薄的灵壁感受到那之后的灵海宽窄深浅，要么是完全一片黑暗，空若无物，既无灵壁，也无灵海，就若今日被安排进外门书屋接替廖老先生职位的萧月亮一般，天生无海。
但这一片迷蒙大雾从何而来？遮掩住的背后又是如何场景？
他完全猜测不了这位感应神迹而孕育，三天时间便诞生下来，天生有神族血缘的姑娘到底天赋如何。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林洁儿放置在身畔，一块青纱包裹着。不禁心颤。
他的背上也背着一柄剑，那是他多少年前还是剑宗外门弟子时在剑炉里得到的认主真剑，其实他早已炼成了神心，真剑可自由融合在神心之中，但他一直受不了真剑融合于神心中的那一阵阵刺痛感，所以一直背负于背。
从今早见到林洁儿开始，他背上的真剑就一直在颤抖。
身为自身佩剑的主人，他自然知晓这剑害怕的并非尚未踏入修行的小姑娘，而是她手里的古剑，青魂。
能常年累月佩戴这样一柄嗜杀灵剑，而能正常生活的少年女子，早已能证明其血脉的强大，换做是他，只怕不出数天便会被那剑无形中夺取封印了灵魂。
想到这里，他合上了手里的书册，长长吁气，不再多想，羡慕抑或嫉妒太多容易导致道心大乱，他可不想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跑去剑痕谷回首崖上秘访抚灵师。
这是修行界中最令人难堪的一件事。
他站起身敲了敲身后的木板。
剑堂里响起书册合上的哗啦声响，埋头看书的弟子抬起了头，神情肃目，带着兴奋，也带着怯意。
对初修大道第一堂课的兴奋，也是对踏入这条漫长毫无保障的大道的胆怯。
胆怯并不代表会退缩，众人早已下定了决心，于是认真的听顾师讲课。
“想必诸位大多早已了解听说过，普天之下除去九州蛟鸣山里那群为人所不齿的魔族魔道、与散布九州、落月两大陆且居无定所的秘巫一族之外，天下正道共有三大派系，那便是人皇伏羲所创的神道，白君所创的仙道、佛祖所创的佛宗。”
“我执剑宗贵为落月大陆第一大宗派，创宗祖师剑童真人数万年前曾是人皇伏羲身畔的护剑剑童，自然主修神道本境，另外更有剑童真人以及无数代剑宗师祖门人们亲自撰写的剑道真法，神道与剑道相融的阵法等等。”
剑堂内似林洁儿、红早、陈河雨这些家世不凡的弟子自小便了解接触过修行界的历史，自然早已熟记这些典故。
但似苏冷、苏漠、苏小牛这样出身小镇的年轻弟子，对于修行界的典故并未知晓多少。
尤其苏漠、苏小牛这个年龄的孩子，一直对这些牵扯到神魔传说的故事极其感兴趣，所以听得津津有味。
苏漠没有察觉到，陈河雨时不时的会回首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审察的犀利。
“神道从大体上来分共有五大境界，分别是启玄、抱一、藏辉、玄览、神匿！”
“这五大境界之间又有不同的阶段，如今你们身在外门，切勿好高骛远，应当首先做好进入初境的准备。”
苏漠听到抱一二字时眉头微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以来，萧月亮教他的闭眼凝神，从拥抱水桶到拥抱那身畔的会反抗人的微风。
难道——？
他是一个细心又聪慧的孩子，自然能将二者做出联系来，他挪了挪屁股，从下面悄悄拿出入门法诀藏入衣服内，心想萧哥哥果然对自己极好，一直在帮助自己练习神道修行之法。
“顾师，那请问神匿五大境界之上呢？”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我刚才才对你等说了什么？切勿好高骛远！先将心思与精力放在启玄之上！”
顾师严厉道，说完，他才留意到，剑堂内最末排举起的一只瘦小的手抖了抖，然后缩了回去，明显被他这严厉的语气惊吓到了。
这时他才发现，问这问题的，是苏漠。
对方是天生启玄的天才，剑宗未来重点培养的对象，并且，他并不用花任何心思与精力去承受那份几乎所有修行者皆都要历经的痛苦，冲击灵壁，开启灵海玄门。
顾师顿住了话语，看着苏漠，神情变幻不定，终于还是改口道：“五大境界之上自有其他诸多妙境，但能冲过五大境界的人早已飞升去了神域异界，只留下无穷传说于人界，你教我如何给你准确答案？”
“不过，我希望你能给予自己高远的目标和志向，千百年后能冲出五大境界，亲身体会神匿之上是何妙境。”顾师看着苏漠道。
剑堂上爆发出哇的一声惊叹，所有弟子皆都回头看向苏漠，目光里带着迷茫的艳羡。
顾师为何会看见问问题的是他之后便神情大转，继而对其提出这样高远的希冀？众人不知，他们只知道，这孩子必定有着什么特殊之处令顾师委以重望。
苏漠挠着脑袋，红着脸低下了头，偷看了一眼他哥哥。
苏冷的眼神很复杂，有真切的欣慰，又仿佛夹杂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苏漠年龄尚幼，看不出他哥哥的复杂眼神，他只看到那最表面上的喜悦欣慰。
所以他也极开心。
之前因为游物墨长老对他的冷漠态度而产生的深深失落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没有多想，为何两位剑宗的剑师对待自己的态度前后会有这般反差？
目光一直注视着入门法诀上的：世间人心千万丈，我且只手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