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心头一震,已猜到了些事。
慕清晏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青阙宗的规矩是择取最优异的弟子为下任宗主。尹岱座下弟子虽以邱人杰为最,但青峰三老所有弟子合起来,最出息的可不是邱人杰。李文训时常念叨他那几位早逝的师兄,说他们的悟性修为远胜自己。邱人杰连李文训都不如,况那几位早逝的师兄?!”
宋郁之脸色苍白。
慕清晏上前一步,毫不掩饰嘲弄的情:“当年程浩与王定川如尹岱,是以尹岱做了宗主。那么既然邱人杰不如程王二老的弟子,下一任宗主也该由程王二老的弟子来承继。过,尹岱肯么?”
蔡昭喃喃:“当然不肯啊。他为了让女儿当宗主夫人,厚着脸皮也要让素莲夫人悔婚另嫁呢。”
慕清晏一点头,继续:“程浩与王定川死后,尹岱便有了现成的借口。之后数年,他以给二老报仇的名义,断鼓动他们座下的弟子硬闯幽冥篁。可惜了那许多忠肝义胆的大好男儿,一腔天真热血,多少次以卵击石,全不曾想到背后的蝇营狗苟。”
“也有江湖前辈觉得这样耗费过于惨烈,平白葬送青阙宗未来可造之材。可尹岱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口口声声师恩深重,做弟子的若是不思报仇,简直忘恩负义。要是后来戚云柯横空出世,力压所有同门,尹岱有了出类拔萃的新弟子,李文训也未必能活下来。”
这番内情直说的宋郁之冷汗涔涔,蔡昭心惊胆战。
她不禁想着,以当年尹岱父女诡谲阴晦的计,自己姑姑能一直安然完好的熬到与聂恒城决一死战,也是很容易了。
宋郁之一方面不愿相信自己外祖父竟如此卑劣阴险,一方面又隐隐觉得慕清晏所言都是真的。他强自镇定:“这都是慕少君一家之言,贵教与北宸六派素有恩怨,如此猜测尹老宗主也足为奇。”
听出他话中的软弱无力,蔡昭在心中微微摇头,抬头:“咱们还是接着说正事吧。”
“对啊,正事要紧。”上官浩男全然不解气氛为何忽然沉重起来,直口快,“北宸六派狗咬狗关咱们什么事,还是赶紧说玉衡长老与天枢长老吧。”
蔡昭无奈一笑。
魔教中有上官浩男这样天真耿直傻不愣登的,北宸六派中也有尹岱裘元峰这样阴险毒辣残害同门之人,有时世事就是这么荒谬。
慕清晏嘴角微弯,再继续嘲弄宋郁之,转而:“玉衡长老虽不赞成聂恒城的专断独行,但佩服他的雄与才干,算是两偏帮。但他看惯聂喆的做派,十年前与聂喆大吵一架后离教,从此音讯全无。”
上官浩男赶紧插嘴:“谁看得惯聂喆啊!”
“至于天枢长老……”慕清晏抿唇摇头,“他能舒坦的活到今日,只靠四个字——‘见风使舵’。只要我等一帆风顺,说不定他是第一个来投诚贺喜的。”
蔡昭点头:“如此说来,我们真正需要戒备的,还是那什么十虎六豹四天狗。”
上官浩男咧嘴一笑,浅褐色的硬朗面庞显得格外年轻朝气。
他:“这次我要替北宸六派说句好话了。数月前聂喆知怎么抽风了,派出自己的压箱底人马去偷袭北宸六派,有几路运气好扑了个空,剩下几路几乎都是损兵折将。”
“十虎之中,邱八和钱小森死在了隐秀涧下,李二河兄弟俩死在广天门外,六豹中,于侃,闫鹰,都死在佩琼山庄外,应彩龙残了,四天狗中的撼地犬陈立和他兄弟陷在了青阙宗,这会儿还知道死活呢……”
蔡昭心头一动:“那个撼地犬陈立是不是长了个好大的鹰钩鼻子啊。”
上官浩男:“错,风姑娘见过陈立?他的鹰钩鼻子稍短,他兄弟的鹰钩鼻子长些。”
蔡昭呵呵讪笑:“见是没见过,过有所耳闻,他们的模样…挺显眼的。”
——止见过,那对兄弟一个死在慕清晏手里,把千雪深吓了个半死,另一个在雪麟龙兽的涎液效后,领队突围时被李文训击杀。
上官浩男完全相信蔡昭的话,点头:“哦,那兄弟俩的鼻子是挺显眼的。”
慕清晏笑瞥了小姑娘一眼。
蔡昭不去理他,掰着指头数起来,“十虎死了四个,六豹剩一半能动弹的,四天狗还有三个。嗯,听起来胜算小。”
慕清晏道:“三条狗一定跟在聂喆身旁,六虎一定在各处关隘御敌,三豹就好说了。所以待会儿一进去就动手,别叫聂喆跑了。”
宋郁之终于开口,情阴郁:“之前你喊着要光明正大的夺回教权,如今又为何要行阴姽偷袭的行径。”
慕清晏淡淡:“因为这样的地道止一条,聂喆掌管极乐宫十几年,天知道他挖了多少逃命用的密。我若大军压境,他必然悄悄遁逃,我想以后再满天下缉拿此贼。”
宋郁之又:“既有这条通,少君为何领着大批人马进入,一举擒拿聂喆?”
慕清晏冷笑:“因为极乐宫不是青阙宗的万水千山崖,人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顺手再弄残个把所谓的天之骄子!”
“你说什么!”宋郁之额头暴起青筋。
慕清晏冷笑一声,情高傲轻蔑。
上官浩男愣在当地,完全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又争执起来。
蔡昭只好出来打圆场:“三师兄,慕少君是那个意思……”
其实她知道那刻薄鬼就是那个意思,过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若是前方攻打各处关隘的声势不大人马不多攻势不猛,聂喆就会怀疑少君是不是另有打算,进而防备有人偷袭极乐宫……是这样吧。”她看向慕清晏。
慕清晏长眉如墨,俊美的面孔隐没在阴影中,他看了蔡昭片刻,“你用急着出来打圆场,大战在即,我知道轻重。”说完,拂袖而去。
蔡昭被气的胸口一阵翻江倒海。
上官浩男打开出口的机关,四人鱼贯出去。
及看清眼前情形,一阵浓郁的香粉气息扑来,仿佛十几种花香木香麝香混在一处调制而成,以蔡昭嗅觉之灵,一瞬也险些窒息。同时她察觉脚下触觉柔软,低头看去,地上竟然铺着数寸厚的纯白色长毛地毯,知耗费多少珍惜动物的皮毛。
屋内布置的富丽堂皇,珠翠满目,帘子是清一色南海珍珠串成,卧榻是紫檀木镶羊脂玉的,寻常一尊香炉上都嵌了拇指大小的莹烁宝石。
这等豪横的品味,非得广天门宋大门主方能与之一较高下。
大家飞快的四下一看,慕清晏皱眉:“这里……是聂喆的内寝?”
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上官浩男异常悲愤,差点落下猛男泪:“姓聂的几次私下召见卑职,都是……都是不怀好意。”
他一抹眼睛,坚强道:“过少君放心,在卑职拼死抵抗之下,姓聂至今没有得逞!”
慕清晏神情复杂。
宋郁之干巴巴的称赞:“上官坛主真是冰清…真是贞烈之士…”
蔡昭拍拍上官浩男,安慰道:“想开些,聂喆肯让你知道这样机密的地道,可见对你是用了真的,全然是馋你的……呃,身子。”
上官浩男听了这话,更加委屈了:“难道还要我谢他么?!”
蔡昭干干一笑:“那倒用。”
“禁声,有人来了。”慕清晏弓步闪到一侧,其余三人也各寻角落躲避。
隔着一间中厅与两架屏风,外头是一间宽敞的待客厅。
一阵轻重一的脚步声后,数人进入待客厅。
虽然相隔近,过慕清晏等四人均修为俗,耳目也比寻常人更为灵敏,是以待客厅中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他们耳中。
“哼,慕清晏那小兔崽子,当初就该斩草除根!”一个高亢的中年男子声音。
一个沉静的女子说道:“一年多前你没想斩草除根么,,你想的,想的要命。可惜慕小公子重伤中毒之余,你依旧捉他到。”
“再啰嗦就滚回你的院子去,待羽化门一破,慕清晏捉住你们母子俩,看他会会对妇人小儿手下留情!”
女子:“若只为了我自己,死就死了,我只是舍得我儿思恩。可怜叔父一世英雄,纵横天下莫可匹敌,如今只剩思恩这点骨血,来日给他供些香火了。”
“李如你给我闭嘴!我还没死呢,叔父的香火自有我来供祭!”
一个桀桀阴笑的声音,“教主不必过于忧,胡长老在外奋力抗敌,从这几个时辰的战报来看,两边各有胜负。待他们辛苦攻杀到极乐宫,早已是强弩之末,还任由咱们收拾了么?哈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道:“兄长说的对,教主放宽些吧。”
聂喆叹道:“幸而有诸位在我身边护卫,我总算安些。”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所以教主是盼着凤歌与慕清晏两败俱伤,教主好取个渔人之利么?凤歌对教主忠一片啊!”
一直在冷静聆听的慕清晏忽然皱起眉头,回头看上官浩男,大拇指一指外头,目中之意为‘这人怎么也来了?’
上官浩男一脸茫然,用力摇头。
聂喆似乎恼羞成怒:“我曾这么盼过了!我自然知道凤歌的忠,可都到了如今这局面了,你还有别的法子么!”
“自然有。请教主退位,将教权归还慕氏,然后退隐江湖。”
“放屁!就算我肯退,慕清晏那小兔崽子肯放过我?别看他的琼芝雪玉一般,里黑着呢!挖剥皮点天灯,他从未不手软过啊!”
“谁让教主派人去监视他,他自然得杀一儆百。”
“于惠因,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聂喆提着嗓子大喊。
于惠因叹道:“既然冤仇能解,就请教主与夫人还有小公子速速从密离去,这些年我寻到一处僻静的世外桃源,咱们从此安宁度日,也未尝好。”
“放屁放屁!我堂堂教主之尊,打都没打就落荒而逃,简直颜面扫地!有凤歌在,她一定能为我挡住那小子的攻势!”
李如:“五哥别劝他了,他是决计舍下权势富贵的。”
于惠因犹自担忧:“那凤歌怎么办?难道让她抵挡到死么!”
“死不了的,她厉害着呢。”聂喆悦,“唉,可惜叔父走的太早,他若多活几年,就能亲自教导思恩武艺了,到时神教还有姓慕的什么事!哼,都怪蔡平殊那贱人,贱货贱种!幸亏她死的早,然落到我手里,我扒光她的衣裳丢进猪圈中,让众兄弟都……”
蔡昭如能忍耐姑姑受这等污秽辱骂,当即唰的一声劈开珠帘,径直飞跃而至。
众人见她是个美貌稚气的单身少女,一时间惊愕大于惊恐。
能怪众人眼拙,没看出蔡昭底细,着实因为她之前十五年一直养在落英谷,的确未经江湖风雨。当她看人时,一双大眼是清澈的,情是单纯宁静的。
——只有天晓得她是个脸甜狠,挖人祖坟还会埋怨手疼的货!
嗯,还有慕清晏晓得。
一名咧嘴豁牙的汉子目露淫邪之色,笑嘻嘻的走到蔡昭跟前,伸手欲摸:“好标致的小姑娘哟,让我……”
啪!
重重的皮肉拍打之声响起,众人都没看清蔡昭是怎么出手的,那名汉子已在空中划过一平平的弧线,宛如踢歪的毽子一般,啪叽一头撞在墙面上,然后落地。
他头破血流,脸颊肿裂,肋骨发出沉沉断裂之声。
蔡昭秀眉轻蹙,唉的一声轻叹,仿佛是修剪花枝满意的闺阁小姐。
“我是不是太粗暴了?”她微微侧头。
慕清晏施施然的现身,笑意动人,“谁说的,我们昭昭最温柔和气了。”
“这话说的错。”宋郁之也出来了。
难得这两人意见一致,唯有上官浩男神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