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似乎有些麻木,就一直蹲在那里默默抽泣,老太婆忍着悲痛在厨房忙活,韩东来在厨房帮忙烧火。吴修则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打量着四周。
那少女忽然问:“爹爹他是怎么死的?”
吴修思量一番,就道:“那天我们在战场杀敌,阻挡了敌人的几波攻势,最后大家都精疲力竭,没有注意就,就被敌军伤了。”
少女又问道:“爹爹死的痛苦吗,难看吗?”
吴修叹了口气,“不痛快,也不难看。就像睡觉一样就去了。”
夜晚,四人围坐在破旧的八仙桌,吃的是面条,吴修从包裹里取出了黄二的军饷和抚恤金,交给了黄母。
黄母问道:“这怎么这么多?”
吴修接着就解释了黄二的军种和这么多钱的来历,最后问道:“老夫人,当地官府还没有通知你黄二的阵亡消息吗?”
黄母摇摇头。
吴修又问:“那军饷的一半是不是每月都按时送来了?”
黄母依旧是摇头,“前两年每月送来一袋面和一包粗盐,也刚好够我们爷俩吃,这两年是我亲自去镇上去领的,军饷倒是没有见到。不过,我虽然老了,还是种着一些庄稼,养得鸡也能下蛋,每月去镇上用鸡蛋换点其他的东西,日子也还过的去。”
韩东来问道:“黄二每月的军饷可是八十两,能够你们吃上好几年的,为何只有一袋面和一包粗盐?还有,我们黑甲营和其他的军种不一样,家里有老人的,每月都由官府派人送东西过来,这些事情你们没有去问过当地官府?”
黄母欲言又止,但是那少女忽然说道:“问过,但是官府每次都是给一袋面和一包粗盐,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我们每年还要交税,没有钱没有粮,上面就来抓鸡,鸡没有了,上面就来拔奶奶种的庄稼,爹爹从了军,家里又没个男人,总是受人欺负。”
韩东来以拳锤桌,骂道:“这些人真该死,贪官污吏,该死该死!”
几千两银子虽然送到了黄家,有了这些钱,她们以后的日子就会过得很好,甚至能过上富人家的日子,可是黄母道:“丫头,明天拿着银票,村子里的人家,一家给一张,这些年没少受他们的接济。再去请村头的黄二爷,让他帮忙做个棺材,你爹的尸身不在,就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那少女点点头,开始收拾碗筷,韩东来起身帮忙。
吴修道:“老夫人,我和我兄弟就多留这里几日,明天我先去镇上将事情问问清楚,顺便在镇上请几个先生,给四弟的法事办的隆重一些。村子里都是本家,明天就都请过来吧,叫几个人帮忙,去镇上买菜卖肉,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送送四弟。”
黄母点点头,“好好,人都没了,就不能舍不得花钱了,哎……”
吴修沉默片刻,道:“我们就算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老夫人就吩咐,可不能见外。”
黄母道:“也好也好,家里没个男人,我们爷俩一个老,一个瞎,有你们在我就省心了。”
吴修想起一事,问道:“四弟临终之际叫我们给丫头找个家,老夫人可有什么想法?”
黄母答非所问,“你们将我儿四弟四弟的叫,看上去你们也不过是而立之年,这是为何?”
吴修答道:“我呢,是伍长,军中规矩,五人队伍的伍长就是老大,其余的呢就是按照进入黑甲营的时间来排的,黄二是我们中第四个加入的黑甲营,所以就在我们五人中排行老四。”
黄母打量着吴修,“你可成家了?”
吴修摇头。
黄母叹道:“我那个孙女,长的是没话说,就是眼睛从小便瞎了。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来提亲,可是我总怕她受欺负,她爹又不在,这些事我就没有答应。”
吴修道:“如今,我有些任务在身。如果老人家看的上我,等我完成了任务就回来提亲,只是我去做的事情很危险,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过我那位韩兄弟倒是没事,此次离开军队,要回家乡重拾家业。不过,不过就是他丢了一条手臂,不知道老人家怎么考虑。”
黄母思量道:“你要是回不来了那就算了,我们黄家就这一个独苗,我可不想她将来守寡。至于那个韩东来,只要不嫌弃我家丫头,以后能对丫头好,断了一条手臂也并无大碍。”
吴修点点头,“这件事情还是得问问丫头的意思,要不然等眼下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黄母点点头:“也好,也好。”
那少女转过身轻声道:“奶奶,别总是丫头丫头的叫,我叫黄冬梅,我都十九了!”
冬梅。愈是寒冷,愈是风欺雪压,花开的愈是精神,愈秀气。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微微而笑。
冬梅和韩东来就站在院子中聊些她爹爹在军中的事情,屋内的谈话他们听的是一清二楚。月色之下,一个断了手臂的高瘦青年,有些阴柔,腰悬长剑,一个瞎了眼睛的农家少女,如出水芙蓉,不染铅华,清丽无方。
看着倒是挺相配的。
黄母突然问起一事,她问道:“攻没攻下大宋国?”
吴修诧异回道:“如今已经攻下了一半,大魏的军队已经快到了大宋的都城,拿下宋国指日可待。”
黄母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眼睛在那一刻异常的明亮。
夜晚两人就睡在黄二的房间,两人小声合计着明天的安排。第一,去镇上找官府,必须要让官府把事情说清楚,要不然就打,或者杀。第二,请做法事的先生,购买法事需要的东西。第三,请黄家村的几个人帮忙买菜卖肉,一整个村的几天吃食不能马虎。
就这样,一夜无话。
第二天蒙蒙亮,两人起床。没想到冬梅比他们起的还早一些,依旧是面,不过早上他们碗里多了一个黄橙橙的鸡蛋。面很好吃,韩东来多要了一碗。吃完早饭,两人便出发去往镇上。
魏国和宋国不一样,在宋国没有镇官这一说,只有县官,称作县令。在大魏只有三级划分,则是城,郡,和镇。不过听曹家瑞那夜所说的,在不久的将来,大魏肯定会用大宋的区域编制,一个是善于管理,一个是善于官员的安排。在大魏,一镇之父母官,就相当于大宋的县令,不过在大魏,就叫做镇吏,同样是属于七品。
两人到了镇上,衙门大门紧闭,显然这是不符合大魏律法的。不过天高皇帝远,这些小事也没人闲着无聊上报更高级别的官府,于是两人就开始等,一直快到太阳顶着头顶了,才有人开门,看到两人开门人就懒洋洋的问道:“是来诉说冤情的?还是来办事的?”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这些事情韩东来比较擅长,就回道:“都有。”
吴修不想跟他废话,就掏出了军薄,那人接过之后立马就领着两人进了门,他恭敬道:“两位将军在正堂稍后,我这就去通知老爷。”
不多时,走出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那人无疑就是镇吏了,他问道:“两位可是来下发征兵通知的?”
韩东来摇摇头,根本就懒得多说什么,于是开门见山道:“黄家村的黄二知道吗?”
镇吏摇摇头,将那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叫了过来,“文书,将本镇的户籍薄拿过来,找找那个黄家村的黄二。”
那文书翻了好一会,读道:“千方镇黄家村黄二,大魏宣威一年被征召入伍。”
镇吏坐直了身子,问道:“二位是找他?”
韩东来阴笑道:“不是找他,是找你!我问你,黄二的军饷为什么不按时送到他们家里去?为什么每月只有一袋面和一包粗盐?为什么这些年连面和盐都不送了?他的军饷是不是被你贪了?老实交代这些年贪了多少?!”
镇吏被韩东来这几问问的头皮发麻,冷汗直冒,不过仍是正色道:“你们只是一个伍长,一个普遍士兵,凭什么来质问我。”
吴修淡淡道:“那你看没看过,我们军薄上写着黑甲营三个大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魏黑甲营的士兵按照军职是致果副尉,伍长则是致果校尉吧,致果校尉是正七品,你我同阶。”
韩东来正要拔剑,“老大,跟这样贪官费什么话,一剑刺了他,那些军饷我也不要了,算是为民除害了!”
吴修摆了摆手,意思是让韩东来别轻举妄动,他又道:“怎么?不说话?”
那臃肿的镇吏擦了擦汗,低头问道:“这黄二也是黑甲营的兵?”
韩东来冷到一声,“巧了,是的。”
镇吏立马就站了起来,走下了大堂,突然就跪了下来,“将军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
镇吏如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出了事情的缘故。果真如此,黄二的军饷确实是他贪了,但是由于层层剥削,黄二的军饷到他手上的,一个月也只有八九两银子,但也算是巨款了,够一个中等家庭吃一个月的白面馒头的了。
这种官该死。
可是现在还不能杀,韩东来道:“千方镇所有参军的家庭,你要每家每户的赔罪,然后把你这些年贪的钱分毫不差的还回去。没钱,借也要借到。给你七日期限,到时候我们再来。”
那镇吏连连点头,恭送吴修和韩东来离开。
走出衙门大门之际,韩东来回头道:“别把我们说的话当耳旁风,到时候我会去问的。”他向前走几步又回头道,“还有,这些年你做的坏事,只要我们听说了,就会回来找你。”跨过门槛之后,韩东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转身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很闲,时间也很多,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儿。”
这时候吴修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说道:“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解决,等你办完了事,我会好好跟你算账。”
那镇吏被二人说的一愣一愣的,冷汗一茬一茬的往下冒。
送走了菩萨,镇吏这才渐渐的平复心情,身边的文书凑了过来,问道:“老爷,咋办?”
镇吏背手来回踱步,眼色阴沉,良久之后,他转过身去,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道:“请,黄仙师。”
那文书咧嘴一笑,“得嘞!”
二人出了衙门,便打听到了做法事的先生,只要有钱便好办事,明日一早,先生就会带着吹打的乐班前往黄家村,做法事的东西到时候也一并带过去。午时已过,两人随便找了馆子吃饭,吃完了饭就要在镇门外等黄家村来帮忙买菜的几人。
黄家村一共来了三人,和一个骡子,两个中年汉子和一个约莫有七八岁的黄口小孩,那孩子看到吴修和韩东来便一口一声的喊叔叔,显然是大人在路上教过的,不过这些乡下人淳朴善良,不像是那些故意阿谀奉承的言语,即使是的,也无可厚非。吴修掏出一颗碎银子给那孩子,让孩子自己去买点零嘴吃,其中一个中年汉子死活都不让孩子接,于是你来我往,孩子便有些不高兴了,韩东来眼看是没有办法,就去买了一个糖葫芦,这才让那个孩子破涕为笑,总算是化解了尴尬。
买的菜很多,骡子身上都挂满了,两个中年汉子身后的箩筐也都装的满满当当。这些菜足足花去了二十多两银子,看着吴修和韩东来这样的大手大脚,两个中年汉子都有些汗颜。
买完了菜,韩东来让三人先走,说是能赶上他们,他拉着吴修去了一家裁缝店,说是给老夫人和冬梅添几件衣服,吴修就打趣道是不是看上了冬梅,韩东来死活不愿意说。在回去的路上韩东来就问吴修,“老大,你说如果冬梅真的愿意嫁给我,我该怎么办?”
吴修思量着却摇摇头,“不知道,那是你的事。”
韩东来在马背之上摇头晃脑,“不知道冬梅愿不愿意离开家乡,要是能跟我回去寒山郡那是最好了,带上她的话就要带上老夫人,这也可以。但是如果她不愿意离开家乡,那可怎么办,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重振我们韩家?”
吴修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就想到这一步了,还不知道冬梅她看没看上你呢!”
韩东来却道:“那是肯定的,再说,她也看不着啊。”
吴修突然想起一事,就说道:“你知道老四临终时怎么说你的吗?”
“怎么说?”
“他先说了我,说我内敛沉稳是个女婿的好人选,说老三憨厚老实也是个好人选,说平儿与冬梅年龄相仿,也不错。说你呢,就说起了那次喝花酒的事情,说要是真如平儿说的那样,跟了你,他黄家可真成了绝户头了。”
“卧槽,这老四怎么也跟着乱起哄!我那次是喝了酒没有控制住自己。”
“什么,控什么?”
“老大,你不会也信他们胡说八道吧?”
“那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有,不过那真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啊!”
“那不就得了。”
吴修叹了口气,“老二,讲真的,如果娶了冬梅,希望你不要再逛青楼了,一定要好好待她。”
韩东来认真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两人聊着聊着,就追上了帮忙买菜的黄家村邻居。于是韩东来一夹马腹,冲将出去,喊道:“喂,那小孩,等会,叔叔给你带了糖葫芦……”
回到黄家村,已是傍晚,今晚由韩东来亲自下厨,四菜一汤,还有酒,老夫人也喝了几杯,冬梅也想喝可是老夫人不让。
一家人在一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