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主美大松口气，点开，“前三板的设计稿是ra他们设计的，但后来我们一致觉得喷泉的造型过于普通，于是大改过一次，后面那版由我和vivien共同完成。”
“看到了，你们加入了九芒星的元素。”男人轻掸了掸纸页，“很有想法。”
主美下意识觉得不妙。
男人眸光沉沉落过来，不带任何温度：“九芒星是海怪族的象征，作为人鱼族建筑物的设计元素，你认为这是一种标新立异的设计？”
“我们……”主美逐渐噤声，气虚致歉，“对不起秦总，我们下次努力不……”
话未落，他就听秦总淡淡道：“我不需要多次返工的无效努力。你作为主美，不熟悉游戏背景设定，不具备把控美术风格的能力，那就不用努力了。”
鸦雀无声。直到牧芝插了话：“那个，秦总，不如我们把造型改成鱼尾吧。”
女人的声音是偏甜软的声线，像沙瓤的红豆麻薯冰，侬软宜人。秦昭砚眸色一恍，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她。
午后，落地窗的阳光洒进，在伸手可触的现实中，勾勒出了牧芝清清秀秀的五官。
气氛足足沉寂了几秒。
庄杨终于意识到男人的不对劲，压低嗓音送来一句：“怎么了？”
那边，牧芝却已经抽出了一张广场的俯瞰图，咬开马克笔，潦草几笔勾勒出喷泉的位置：“您看，只要把海洋领主的雕塑挪到这里，然后改变这一块地砖的颜色，这样设计，俯瞰图就正好和鱼尾的形状契合，也符合人鱼族的特征。”
“至于喷泉，我们可以不用九芒星的元素，改成三叉戟的元素，也就象征着海域了。”
秦昭砚对上了她征求意见的眼神。
在游戏里上蹦下跳的小玩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此时正挂着营业式标准微笑，牧芝不作声擦掉马克笔帽上留下的口红印，犹带了几分游刃有余的自信。
一切小动作被他收入眼底。
几不可察的怔色消散，仅仅一秒，男人敛了冷色，终于沉静松了口：“可以。”
一句可以，在场所有人悬至高空的心总算落下。
“b区呢。”熟料秦总不打算放过美术组，屈指轻点了点材料纸面，“有什么想法？”
牧芝愣了一下，反应自若：“b区的人鱼台我认为还可以再加入半遮罩的圆顶设计，像这样……”
妈妈，美术组今天好惨。
——在场所有部门的人不约而同如是想道。
听完一大段想法，秦总又道：“a区和e区，说说看。”
爸爸，是真的好惨，所有人又在心里补上一句。
好在牧芝在开会前紧急补完了所有的材料，作为《龙国度》从内测到现在的骨灰级老玩家，她对游戏背景也了如指掌，元素信手拈来，想法一时有些滔滔不绝。
尽管有很大一部分想法算不上成熟，却胜在了自信，发言出了风采。
秦昭砚舒了几分眉眼，眸光一直不动声色落在她的身上，情绪微妙难以捉摸。
这一定是秦总的目光杀。所有人内心又跳出一句：好惨。
牧芝讲得口干舌燥，慢慢停下来，情不自禁舔了舔唇，小心询问：“秦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男人的眸光细微地下移了几寸，瞥过她被舔得湿润的嘴唇，短暂的驻留，又敛回了眼前的材料上。
有那么几秒的安静，庄杨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他居然觉得好友的扑克脸在刚才那一秒间嘴角上弯了那么001度。
秦总道：“没有了。散会。”
下班。
牧芝放松躺入电脑椅，抱着头盔抉择几秒，还是打开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开会时亲眼见到策划部被批得狗血淋头，此时，牧芝对整个游戏策划群体都戴上了同情的滤镜，连带着看到策划遗留的bug也觉得更可爱了几分。
传送回游戏的家，见到庭院里的公主，牧芝挥手打招呼：“嗨女神，吃了吗？吃的什么呀？你在干什么呀？”
牧芝原本也没指望公主能回答，而公主转过身，清贵目光也落过来，接话道：“在等你。”
原来这就是有随从的好处。
她不在的两天，庭院里熟透的水果都被摘了下来，一直坏掉没修的篱笆也被补上了。
牧芝目光感激，顿时觉得公主更可爱了。
她在心里原谅了策划一秒钟，什么男人的声音，什么腹肌胸肌，好像也不是那么违和了。
牧芝调出系统光屏，查看通知栏，松气道：“正好，现在还没有人要找我打架，公主你无聊吗？要不然我带你去走走亲戚好了。”
“走亲戚？”公主看她，像是细微地抬了一瞬眉梢，顿了顿，才淡问，“去哪里。”
“当然是去——”
找bug啦。
牧芝本能觉得，公主好像还挺喜欢出现bug的场景——至少不是不感兴趣。
嗯，可能这就是同类相吸吧。
大陆东方，精灵雨林的最深处，飞瀑湍急，雾气蒸腾。
牧芝跳着高高的垒石靠近瀑布，袖子抹去眼睫上凝聚的水珠，眼前，从瀑布顶端垂下来一根粗壮藤蔓，她抓住了回头道：“快来快来，我们要沿着这根藤蔓爬上去，等下你要小心点。”
藤蔓很高，不时有水流冲击下来，牧芝浑身湿透。
“你抓紧啦。”两人一前一后爬着，牧芝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到公主耳里，念念叨叨，“要是我有龙坐骑就好了，现在一飞就能上去。本来我以为上次那个蛋是龙蛋，没想到……”
公主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策划不做人，龙蛋孵出了一个坑爹的新任务。
牧芝踩着岩石壁，抓紧往上蹬行几步，爬到了头：“到——了！”
公主余光见到她趴在石壁上，朝他伸手：“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抬眸看了她片刻，公主把手交给牧芝。
牧芝觉得自己又有新帖可以发了。
为什么公主的手这么大，连手指也长得过分啊！！！
瀑布的顶上，是一大片深碧色的湖。站在湖边往瀑布下看，透过雨林朦胧的光线，能清晰地看见有一道彩虹。
牧芝轻车熟路，找到了卡bug的地点，手把手教公主踩着彩虹的边缘，一步步踏空了平地，直到稳稳走上了这道彩虹桥。
“我是不是很 厉害？”牧芝回头想小插个腰，邀功一样，“这是我高中时候发现的。那段时间我心情很不好，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发泄，就特地爬上了这里，才发现这道彩虹还能踩上来。”
她调整了下姿势，在彩虹桥上坐下来。
往下看，整个人正悬空在雨林上方，雾气蒸腾过两人的脚面，有种朦朦胧胧的安静。
一旁的公主忽然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牧芝看了一眼公主，坐稳了：“我小时候爸妈离婚了，我一直跟着我爸爸生活。”
公主顿了顿：“然后呢。”
“然后……我高中的时候，爸爸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就不在了。嗯……对你们来说，可能就相当于……被格式化了？应该还要更严重一点。”对npc说这些话好像没什么负担，牧芝吐露完过往，随后转移了注意力，拍拍公主的手臂，“你看那边！快看，有蝴蝶群。”
雨林下方，五彩的蝴蝶群正扫着晶亮的尾巴飞过。
毫无预兆地，牧芝感觉有湿凉的指腹触上了她的脸颊。
公主将她湿透到胡乱黏在脸颊处的头发拨开在了耳边，一触即分。做完这个动作不过短暂几秒，公主不带任何情绪地撤回眸光，也跟着看向了那群蝴蝶。
牧芝莫名屏住呼吸，眨了眨眼。
一个晚上，牧芝带着公主找了好几处bug。
雨林深处，沼泽尽头，死亡之海。
可能因为在游戏里，不像现实那样需要端着，牧芝也明显轻松了不少。
她自知自己废话很多，换个玩家可能已经被她给烦死了。但幸好公主是个npc，不仅不烦她，还跟着听了一晚上。
游戏里，也入了夜。
两人在悬崖的山洞里升起篝火，洞外，是一望无垠的亚特兰海。
夜色里，海面浮起一层星星点点的光芒，是夜深才出没的灯笼草虫，是只在海上出现的一种萤火虫。
衬着火光和荧光，牧芝感觉公主的侧颜更蛊人了，心道，仙女的颜值在她眼里又封神了一个新高度。
“看什么？”公主问。
牧芝大大方方欣赏美人，发出如同宅男一般的感慨：“你对我真好，能听我逼逼叨叨，还陪我看风景。”
公主侧过脸，似乎对她的容易满足有些意料之外，静默片刻，才平静出声：“这就算对你好？”
“是啊，以前我都是一个人的。”说完，牧芝有点惆怅，“你要是真人就好了，不论男的女的我都喜欢，可惜……你说，你这么好，你爸爸怎么就那样呢。”
公主字顿重复道：“……我爸爸？”
“是啊。我今天看见你的顶头爸爸了。”牧芝还记得男人的名字，“秦——昭——砚。”
公主神色微动，视线凝在她的脸上：“他怎么样？”
“他啊……”
公主：“嗯？”
牧芝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还是铿锵评价道：“吹毛求疵的毒舌怪！不解风情的老古板！”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秒。
公主的表情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