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经堂不远的八角亭中,关瑶寻得了心上人。
石桌旁,裴和渊半支着脑袋,似已入定。
等叶印离开去加茶,关瑶留了丫鬟喜彤望风,便悄悄提起裙靠了过去。待近了跟前,她半蹲了下来。
郎君眉如墨就,长睫如遮。这般支颐而坐,如碧虚处于幽闲之境,翩翩出尘。
万物隐去,关瑶立时呆住,视线之中,唯剩眼前这张浊世神颜。
一如她及笄那年,在国子监初初见他。
惊鸿一瞥,女儿心颤,始是情丝开绽时。
那时起她便知晓,自己偏爱这般清冷如谪仙的郎君。
自此,她听戏曲儿看话本子,脑中浮着的幻想对象,便全是裴三郎。
正是望得出神之际,似是于驰思梦寐间感受到些什么,毫无征兆间,郎君双眼睁开。
神情肃穆,双眸积着威压,眉间掺着阴戾。
“好大的胆子!想死?”
早被玉貌冰姿所撼的关瑶喃声:“……是啊,想死在你身上。”
指节曲起,迷濛开始消散,裴和渊满脸阴气沉望对方。
见心上人面色隐怒,关瑶回过神来,还以为他对姿势不满意,连忙改口道:“身下也行。”
裴和渊仍未言语。
飞快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春册,关瑶试探道:“……身侧?身前?”
说了几个姿势也不见他感兴趣,关瑶想了想,体贴道:“我都行,听郎君的……”
已完全自梦境中抽离的裴和渊:“……”
他盯住自己面前这容貌艳妩的女子。
睫若细羽,眉如轻鸾,两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眸中满是迷恋。
想了想,裴和渊面上浮起笑意浅浅淡淡的笑:“姑娘有事?”
这般一变脸,关瑶再度陷入怔忡。
在她的记忆中,裴三郎永远是清清冷冷矜淡雅正的,何曾看过他扯嘴笑。
美人就是美人,随意一笑就摄人心魂,让她心念颤颤,手足掸软,恨不得立马与他共赴极乐。
清灵灵的凤眸眨了眨,关瑶腮儿微红,好歹寻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道:“想与郎君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
裴和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望来:“你想秉哪个烛?”
关瑶愣了愣,旋即胸间急撞。
心上人这样要笑不笑地与她说着似是而非的荤话,着实令她愈加心神荡漾。
咬了咬唇肉,关瑶含羞嗔他一眼:“都听三郎的。”
理了理袖口,裴和渊问她:“若我不愿呢?”
“那我明天再问一回。”关瑶从善如流,全无被拒的伤心挫败之感。
“倘使我明日不应,你便后日再问一回?”裴和渊瞳仁半遮,神情莫测。
关瑶目光熠熠:“三郎好生聪明!这都猜到了!”
说话便说话,可情之所至,关瑶一时难以自控,便再向前逼进两步,那架势,活像要扑到裴和渊怀里似的。
裴和渊眉目微动,早于她有动作前,便起身离了石凳。
扑了个空,险些趔趄摔倒的关瑶立时撑住那石凳。
虽有些丢脸,但关瑶立马拂了袖在那凳上擦擦灰,趁势以个妖娆的姿势坐了上去,再抬起腮冲裴和渊粲笑,并飞眼。
裴和渊俯着眼看她手忙脚乱地找补,目光在她颠颠耸耸的前襟处停留两息,忽而问道:“姑娘可知我适才想起了什么?”
“什么?”
裴和渊负起手,答她道:“想起国子监外,那汪刺骨的湖水。”
而在那之前,这人也如眼下这般堵在自己跟前,上来便说要和自己谈诗引赋喝茶论道。
彼时的他颇觉可笑。
一个还未及笄的、梳着十字髻留着齐头帘的小姑娘,与他论什么?哪家铺子的脂粉香,还是头绳该扯多长?
哪知听了他的拒绝,这人提着步子便往前逼近,他自是往后急退,一时不察间,竟失足落下湖中。
狼狈还是其次,沉浮的惊惶、水浸鼻道的窒痛感,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让他记忆深刻的,是他于那时刻之中,陡然忆起的陈年噩梦。
而特意提了这事,裴和渊以为自己暗示已够明显,却见对方目中再度雪亮:“三郎果然还记得!这几年来,三郎是否日夜辗转,对我寤寐思服?”
寤寐思服……
裴和渊一时没忍住,被这没头没脑的自作多情引得噗嗤发了笑:“倒忘了你是个多胆大缠脚的。”
他眼皮微微垂落,静思片刻。
既是言语拒绝不够让她死心,看来,是非要在他手中讨回不痛快了。
适逢清风播来,亭外修竹飒飒作响。
于这琅风之中,裴和渊半笑不笑地看向关瑶:“我答应你,只不过……地方得由我来选。”
未料他答得这样干脆,关瑶则是脑中空白一瞬,继而心间狂喜。
三郎这是,答应与她幽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