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是谁。</p>
这自身就是一个伪命题。</p>
爱丽丝并非她的真名，当然也就无从谈及她的真实。</p>
但即便她听完这个问题就沉默了下来，即便她或许正在考虑如何敷衍回答，已有过作死经验的克莱恩也能从自己隐约的预感和直觉中得出某个合理却也疯狂的推论——</p>
“你……是神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p>
坐于他正前方的少女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动作停顿。</p>
大约两三秒后，她将手关节抵在膝上，微微前倾身体，撑起下巴偏了偏脑袋。</p>
“是啊，按常理来看，按你刚才的经历来评估，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p>
向她道出问题与猜测时的紧张感已无声淡去了不少，克莱恩听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p>
“你这是承认了吗？”</p>
“是，但也不是。”</p>
被灰白雾气所笼罩的少女面容模糊，语调轻缓，似乎暗藏着难以辨明真意的笑容。</p>
“要全部解释清楚，那将会是一个长且无趣的故事，所以让我想想……”</p>
“我其实不介意你讲得详细些。”克莱恩诚恳而认真地表示道。</p>
她的过去于他而言是全然的空白和未知，是他无从踏足涉入的重重迷雾。</p>
即使她曾随口提及自己旅途的见闻，聊过个别国家的风土人情，但这些都无益于驱走笼罩在她身上的种种谜团，反倒更加吸引他人……至少深深吸引着他去探寻那张神秘面纱后的真容。</p>
不过化名爱丽丝的异世界魔女显然不会那么好心，不会尽数道出她的过去。</p>
她沉吟了一会，似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缓缓道出了开场白：</p>
“我的生命中，一共有过三位父亲。”</p>
……三位父亲？等等，这是什么牵扯到改嫁再嫁的贵族姻亲关系，听起来就很复杂！</p>
几乎是瞬间联想起她向自己强调过的贵族身份，克莱恩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p>
“我的第一位父亲，是我实质意义上的血亲，他将高贵而流淌有罪业的血脉传承于我，以王宫为名的囚牢把我锁在笼中……在他眼里，我只需要会呼吸，会眨眼，只需要什么也不做地活着……就是他的好女儿。</p>
而我的第二位父亲么——”</p>
她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在过于平淡的语气里掺入些许情绪。</p>
“好吧，我得承认，我从没这么叫过他。但他治好了我灵魂层面上的恙疾，帮我找回了对真正自我的认知……我很感谢他的引导，没有他或许我还要彷徨许久，迷失许久，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唔，不过那是个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的混球，所以我是绝不会当面这么夸他的……</p>
至于第三位——”</p>
停顿了大约数个呼吸的时间，她放平撑起下巴的手，向后仰直身体。</p>
“或许我该用‘父神’来称呼祂。祂将权柄分予我，向我许诺庇佑和从神的神位，以神明的视角来看就是给出了神嗣的身份……嗯，不过我拒绝了祂，拒绝留在深海、留在祂身边，因为那样就必须与祂一同陷入沉眠，陷入无光的深暗……祂是伟大的众神之神，沉睡于深海之主——”</p>
“停一下。”克莱恩木着脸，再也忍不住插话的冲动打断她道，“你……你那边的世界，应该不存在这种……这种神吧？”</p>
说着，他给出表达的意念，在虚幻的雾气中凝出一道有着畸形轮廓的影子，一具自己曾经只在网络图片里见到过的异形身躯，脑袋正面的模样形似生长着章鱼触须的恐怖人脸，身体似乎被鳞片覆盖，背后是一对与身体尺寸并不相称的狭长翅膀……</p>
作为玩过一段时间跑团的什么都懂一点选手，克莱恩十分清楚这尊“神明”代表着什么！</p>
但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感到荒谬，感到错乱，感到那股不可名状的怪诞恐慌——如果真像他想的这样，那么有关爱丽丝的一切猜测都会被这尊象征无序混乱的邪神所颠覆！</p>
好在，爱丽丝的回答很快令他松了这一口气，也让他得以挥手散去了这只用雾气凝聚出来的“迷你邪神”。</p>
“……不，我的父神不长这样。”</p>
她以一个艰深晦涩的发音描述了她那位“沉睡于深海之主”的父神所拥有的权柄，据说其大致含义囊括所有的海洋、湖泊和河流，所有水生生命，等同于构建起世界位面的基石之一……</p>
“但请你不要误会。”爱丽丝稍稍抬高了音调，“我现在继承到父神的权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属于‘深海’的那一部分，而且我不在神位之上，只是空有作为权柄的钥匙……嗯，你可以理解成，我可以借这把来自高位的钥匙，撬动使用神明才能行使的权能。”</p>
克莱恩动了动嘴唇，与面前容貌模糊的少女相视良久，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p>
“……你这和神又有什么区别？”</p>
而且异世界的神明权柄竟然在这边也能通用？</p>
这也太离谱了！</p>
完全没把“主宰大海的皇帝”、“伟大的风暴之神”放在眼里是吧？</p>
反观少女还在煞有其事地点头：</p>
“当然有区别。就像我之前向你强调的那样，我是人类，偶尔借用一下神明权柄的人类，所以不是神，也不会是神。而且你想啊，‘深海’的权柄大多数时候其实也没什么用，不是吗？”</p>
“不，这怎么说也是属于神明领域的力量……”</p>
克莱恩很想说你这属于经典的凡尔赛发言，别人要是能有这种行使神明力量的机会，大概早早想出了各种利用金手指的骚操作，努力在那个可以登神的世界里弄来个神格、混个神位了，结果她倒好……</p>
她嫌弃神明给的“深海”权柄没用！</p>
“因为真的没什么用……我又不去深海定居，也不想召来海啸淹没城市，这个权柄的主要作用就成了借助高位格的无光深暗，借助深海的沉寂性质，打消所有指向我的占卜、预言和诅咒等法术效果……”</p>
爱丽丝甚至还振振有词地表示，在过去的某个年代里，曾有信仰她那位父神的狂热信徒谋划了席卷主位面的残酷战争，挑起两片不同大陆居民间的强烈仇恨，最终成功唤醒了沉眠中的深海之神，以沉没一整座大陆的代价与献祭，换来祂时长仅有数秒的短暂注视。</p>
……越听越像我知道的那个“深海之神”了。</p>
而且这狂信徒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就给人一种邪教出身的直觉……</p>
忍住嘴角抽搐的本能反应，克莱恩无声地握拳抵住嘴巴，发出疲惫而无力的叹息。</p>
“而且该怎么说呢，来到这边的世界之后，我可以感觉到属于海洋的权柄被本土神明所掌控。所以越是接近海面，我拥有的权柄力量就越稀薄，只有在深度达到五千米、以及更深的海域，才算是接过对海洋的绝对主导权……”</p>
疑似邪神之女的异世界魔女相对还算热情地叙说着她的发现，一些距离普通人生活过于遥远的现象与结论。</p>
只是当她停下发言，轻轻偏过脑袋望向面前雾气缭绕的“神秘人”，她终于意识到这家伙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走神。</p>
“克莱恩！”</p>
被直接叫到名字的“愚者”先生动作迟缓地向后倒往椅背，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p>
“等一下，我要缓一缓，整理整理思路……”</p>
爱丽丝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