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只觉得眼皮一跳，几乎就要按不住提着黄水晶灵摆的左手，当场便要以占卜的方式确认米哈伊尔·亚当斯的死亡是否存在超凡因素的诱导。</p>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p>
因为爱丽丝已在悄然间睁开眼，望了望他手中的银链灵摆，表情浅淡地叹了口气。</p>
“他只是牺牲品……甚至不具备作为棋子的资格。”</p>
这是在让他不必费力占卜吗？</p>
克莱恩正要向她确认其中原因，却忽地从爱丽丝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她话语中的细节品出了某些问题——</p>
她说这位医生不具备作为棋子的资格，只是牺牲品……这是否意味着，她知道谁是棋子，谁在那一幕幕被安排好的巧合背后操纵棋盘的走向，甚至……清楚谁是那个拨动棋局的掌棋者？！</p>
而他分明没有向她透露过任何“巧合”相关之事！</p>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一种最为合理的解释。</p>
克莱恩压下即将攀升至后背的悚然感，勉强对着爱丽丝笑了笑：</p>
“你失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从哪知道了发生在廷根的，各种事件，还有它们之间的联系？”</p>
爱丽丝垂下眼眸，低声回答道：</p>
“有人不希望我插手发生在廷根的舞台演出，而我没能及时觉察到隐藏在阴影中的问题……”</p>
“……你指的那个人，是谁？”克莱恩不自觉屏住了气息。</p>
“对不起，我不能说。”爱丽丝避开了他刻满失落的眼神，强调道，“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p>
“……没关系。”深呼吸了几下后，克莱恩恢复冷静地摇了摇头。</p>
他暂时不再考虑向幕后黑手复仇的目的，见爱丽丝再度合眼默哀，后退几步取出了黄水晶灵摆，在心中默念着早就斟酌好的占卜语句：</p>
“邓恩·史密斯还活着。”</p>
“邓恩·史密斯还活着。”</p>
……</p>
反复七遍的复述后，克莱恩感受到银链被拉扯的力量，低头看向呈现旋转状态的灵摆，一时间几乎差点被泪水模糊了视线。</p>
灵摆在做顺时针的旋转！</p>
尽管很缓慢、很无力，但灵摆的确肯定了他的占卜语句，队长还活着！</p>
——但是，还来不及为冥冥之中有所预感的强烈喜悦而松出一口气，克莱恩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疑问。</p>
为什么。</p>
为什么灵摆的转速会这么缓慢？</p>
队长活着，他还活着……可为什么灵摆转动得那样迟缓、那样令人不安？</p>
本能地，克莱恩迅速拟定了第二条占卜语句。</p>
“邓恩·史密斯现在的状况没有问题。”</p>
无声默念中，他抛却了自身的情绪，进入冥想状态，由灵性与灵界交感产生的神秘力量成为牵引灵摆的主宰之力，获取占卜启示。</p>
当结束七遍的复述，克莱恩睁眼看向旋转的黄水晶，紧握灵摆链条的手指突然重重地发力，捏紧了细长的银链。</p>
黄水晶灵摆，在做逆时针的、并不慢速的旋转摆动！</p>
队长……克莱恩回忆起自己前一回做类似的占卜，还是为了占卜老尼尔的状况……就在老尼尔……没能前来公司的那一天……</p>
而现如今，极为相似的占卜结果就这样呈现在他的眼前，令克莱恩一时呆滞地看着那失去平稳、乱了节奏的灵摆，脑海接近一片空白。</p>
为什么？</p>
队长怎么会……</p>
……不，他难道真的不明白原因吗？</p>
他和队长一起直面了那个可怕的邪神子嗣，将它消灭在降生前夕……</p>
不可直视神！</p>
而他们非但直视了可被称作神的神子，甚至杀死了祂，连带着孕育祂的母亲也一同以炽烈的光净化了！</p>
仅仅只是跟踪过梅高欧丝一段时间的资深“代罚者”都因此受到影响，沦为了失控者……</p>
完成弑神这一伟业、这一亵渎之举的队长，又怎么可能不受一点影响？即便那根本只是个由阴暗怨气催生出来的邪神子嗣！</p>
队长……失控……？队长会因此失控吗？</p>
可，为什么……</p>
不，他能做些什么，他一定可以再做些什么！</p>
队长不会迎来像老尼尔那样悲哀又凄惨的结局！</p>
克莱恩惶惶然地后退了两步，险些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跌坐下去，直到旁边有人伸手拉住他，然后……</p>
被带得一起摔到了地上。</p>
“我……等一下，给我点时间……”</p>
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克莱恩握紧了那只体温偏低的柔软手掌，努力试图理顺自己的思绪。</p>
爱丽丝却只是轻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也并未在意身上沾到的泥土与尘埃，良久后叹息一声，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p>
“克莱恩。”</p>
他听见她呼唤自己的声音，茫然地转头看向了她。</p>
“你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可现在的你，又能做些什么。”</p>
“……什么，意思？”克莱恩其实已经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却又对此有着近乎直觉的抗拒。</p>
爱丽丝没有再给他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p>
“你已经死了，克莱恩。在所有认识你、知道你的人眼中，你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尸体是不可能为它生前的亲朋好友做任何事的。”</p>
他缓缓地松开手，低头看向胸前完好无损的正装和衬衫，仿佛那里仍然残留着被徒手挖开的狰狞伤口，仿佛褪去衣物就能见到那缺失了小块的残破心脏。</p>
尽管伤口已经愈合。</p>
即便他已死而复生。</p>
克莱恩·莫雷蒂确凿无疑地死去了，死在了那片尘埃落定的死寂废墟之中。</p>
良久之后，他终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p>
“好了，不需要我帮忙拉你起来吧？”爱丽丝站起身，露出他所熟悉的、同时兼备娇俏和恶趣味感的微笑，“我可拽不动你这么大只的活人。”</p>
“……你就不要卖弄自己娇弱无力的人物形象了。”难以言喻的感伤似乎随之淡去了少许，克莱恩习惯性地回她一句，手臂一撑便翻身而起。</p>
爱丽丝没有计较这些小问题，只最后望了前方的冰冷石碑一眼，再无留恋地转身：</p>
“走吧。”</p>
“走……去哪？”</p>
克莱恩本能跟上了少女，跨步来到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地追问道。</p>
“去找个睡觉的地方。”</p>
爱丽丝答得理所当然，却差点让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