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柳絮,梅子渐黄。</p>
一阵夏雨一阵暑热交替了几次,不知不觉就到了盛夏时节。</p>
“爹爹,阿娘,这边!”</p>
柳儿迈着小短腿在陆家乡下别院的后花园小径上奔跑,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响起。</p>
梅娘一直跟在柳儿身后,不住劝着:“哎哟我的大少爷,您悠着点,别磕着……”</p>
梅娘是那种典型的低眉顺眼的仆妇,为人做事都相当小心谨慎。芳菲很满意她这点,带孩子嘛,当然是要细心的人了。</p>
不过此时走在他们后面的芳菲却笑道:“不妨事的,梅娘,让他跑吧。这小家伙就是安静不下来。”</p>
柳儿四岁了。在芳菲的“科学”喂养教育下,长得比这时候的一般孩子要高壮得多,虎头虎脑的十分惹人喜爱。</p>
他小点的时候,芳菲也老是怕这怕那,不敢放手让他自个乱蹦。但陆寒和她长谈过一两次后,芳菲再心疼儿子,也知道太宠着孩子反而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p>
所以相对起普通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们,“粗养”的柳儿反倒更加活泼、健康、聪明。这让来陆家拜访,见到了柳儿的各家夫人们都羡慕不已,纷纷在向芳菲“求子”之余还屡屡求教育儿心得。</p>
只是,寻常的豪门世家,哪里敢真的放手让孩子“天生天养”?谁家孩子一下地不是奶妈婆子丫鬟一堆的围着,夏天怕晒冬天怕寒,一天到晚就圈在屋子里。就算她们从芳菲这儿听到了什么育儿经,也不敢用在自家孩子身上的。</p>
“哥哥,哥哥……”</p>
柳儿本来是在呼唤爹娘,没想到却把三个跟屁虫弟弟给叫来了。</p>
陆寒和芳菲含笑看着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三胞胎在奶娘们的牵引下,蹒跚着朝柳儿跑过去。</p>
“这三个小的,倒是很黏柳儿啊。”</p>
陆寒哈哈笑道。</p>
芳菲看陆寒额角透出几滴细汗,随手拿起自己的绢子给陆寒擦去。“这儿挺热的。咱们到水榭那边去吧?”</p>
“没事。我常年呆在公事房里做事,闷也闷坏了。多晒晒日头也好!”陆寒对芳菲一笑:“不过娘子还是要撑着伞才好,别晒坏了你的冰肌雪肤。”</p>
“油嘴滑舌。”芳菲低声娇嗔了一句。虽说已经是多年夫妻,两人相处时依然如新婚一样甜蜜。陆寒最爱时不时逗逗娘子,听听娘子的娇声训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p>
京城里的那帮人,准以为自己现在郁闷得要命吧?哪里想得到自己正在和娇妻爱子惬意的休假……</p>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那时,朝中的论战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平时文质彬彬的文官老爷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数次差点在朝廷上大打出手。</p>
拜祖制所赐,大明的文官地位蛮高的,他们甚至养成了在朝会上一语不合便拼命争论的恶习……呃,其实也算是民主的一种啦。总之,皇帝很多时候也奈何不了文官们,即使朱毓昇名列本朝有史以来最有权威的皇帝的前三甲之一,也不行。</p>
陆寒身为四品文官,那是每天都得上朝的。结果时常被人当成靶子来攻击,各种恶评是潮水般涌来。</p>
本来陆寒还可以淡然处之,可后来,言官们对他的弹劾升级了。他们抨击陆寒“不务正业,以官员身份操持商贾贱业,一心敛财如追蝇逐臭”——就是说陆寒只顾着家里铺子的生意。</p>
这真是欲加之罪。大明官员们只靠俸禄过活的那绝对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有灰色收入的。比起那些贪腐之人,陆寒靠着家里的铺子补贴家用,要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可是“廉洁自持”的典范呢。</p>
但是言官的一张嘴啊,真是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对于这种严重的指责,陆寒只得上请罪折子自辩了。可言官们才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们攻击他,其实是受了大佬们的指示,要借着打击陆寒来告诉皇帝——重开海禁,没门!</p>
言官们接着弹劾陆寒有前科,在当年的舞弊事件中“自有可疑”,认为他根本就参与了泄题。又说他在司经局时“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居然还“蒙蔽圣听”被提拔到吏部来。还有人翻旧账,将司经局以前盗卖藏书的事情翻了出来,认为这是陆寒“渎职贪污”。</p>
这罪名太重了。陆寒无奈之下,再上了数封请罪奏折,按照惯例,将自己视为“犯官”而停止了办公。一般说来,他这种情况,只有皇上亲自下旨说查明真相,还他清白,他才能重回朝堂。</p>
总之,在皇上将他再度召回朝廷之前,他被闲置了。</p>
众人以为陆寒这回真要完蛋了……皇上现在被各位阁老围攻得焦头烂额呢,哪里顾得上他?他们都在等着看陆寒的笑话。</p>
也正如他们所愿,陆寒请罪回家后,先是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探访,紧接着又带着全家老小“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到乡下去了。</p>
和陆寒作对的人们无不拍手称快,暂时不再关注他的情况。</p>
如果他们看到陆寒现在的惬意生活,肯定会集体惊掉了下巴……</p>
只见陆氏一家,正坐在百花盛开的溪边水榭中嬉笑作乐。陆寒左拥娇妻,右携长子,眼前是三个玉瓶儿般的小人儿,嘴里吃着芳菲亲手做的荷花糕,桌上还有一壶刚刚泡好的香茶……人生极乐,莫过于此。</p>
“碧桃,让人去取我笔墨来,我要在此作画一幅。”</p>
陆寒早在递上万言书的时候,便将荣辱置之度外。和心爱的家人在这仙境般的别院里住了两天,更是神清气爽,胸中仅存的一点丧气也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p>
芳菲和孩子们听说陆寒要作画,都好奇的围过来看。平心而论,陆寒在作画上的灵气却比不上芳菲,他还是更擅长策论文章。作画,只是他意兴所至偶一为之罢了。</p>
“让娘子见笑啦。”</p>
陆寒想画水榭边的那丛翠竹,反复揣摩了好久方才下笔。他喜欢用泼墨手法,随意挥洒几笔,将一丛修竹的形态绘于纸上,又画上两只飞鸟。</p>
芳菲看陆寒画好了一大半,笑道:“相公的画,比起以前越发清幽了。”</p>
这也不算谬赞。陆寒近年来养气功夫比少年时好了许多,画风也变得更飘逸。</p>
陆寒也笑:“娘子不如也来画一幅?”</p>
“好呀,我也要看阿娘的画!”</p>
柳儿拍手大笑,几个弟弟也都跟起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