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皇帝呵斥了一句。
“他在大仪宫外,说是有长生要与您。”
皇帝沉默不语。
窦左心里直打鼓,大燕皇帝以兵马打下天下,武夫血液流传百年,历代皇帝都对江湖方士的所谓长生嗤之以鼻,狐偃对他那样说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
“我有长生之法,诚心献与陛下。”那张温润的脸笑着说。
可在窦左眼里,春风般的笑容底下仿佛凶兽窥探人间。
“退下,就说朕稍后便来。”皇帝仰着头,答道。
“是。”窦左以同样的方式,膝行而出。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哪怕他是皇帝最宠信的黄门令,是朝野上下无人不拼命巴结的窦公公,他依旧牢牢记得一条规矩。
不该做的,千万别做!
他之所以知道此处,还是皇帝亲自带他来的,可是不准他睁眼看任何东西,久而久之,他也熟悉了这里。
窦左退下之后,皇帝像是突然泄了气似的,挺得笔直的背佝偻了下去,一身赘肉越发明显,瞬间老态毕现。
“九年了,就多了这样多华发。”他捻起肩上披散的几丝白发,感叹道。
世人皆道他是荒唐皇帝,熬鹰逗鸟,走马嗾犬,后宫三千佳丽粉黛万丛,国事却一概不问。
可谁又知道,他也不想这样。
大燕国祚已三百年,弊端四起,小乱连连,他自忖无济世之才,也无救世之资,只能做个平凡庸碌的享乐皇帝,延长天命的事情便交给子孙去做,做得好自己也得以荣列太庙,做不好大燕亡国灭种,祖宗庙宇毁于一旦,可那毕竟是他死后几十年的事情了。
我死后,管他洪浪滔天!
可现在不一样了,那群自称为荧惑的人,他们带着两把绝世妖刀来到燕京,对他说,
“我们可以助您平定天下。”
他本来在声色犬马中日益衰朽腐烂的心突然抽出了嫩芽。好像火苗亮起在无光的深夜。
只是一点点希望,但他拼了命也要做到!
他已经五十岁了,身体已被多年风月掏空,他剩不下多少时间了。
在死之前,扶起大燕。
他眼睛里燃起了光,手撑在地上站了起身,跪了那么久,腿都已经麻木了。
椅子上老人的脸似乎还在冰冷地注视着他。
他最后拜了一拜,“真没想到大燕的未来会系在儿臣身上,父皇,儿臣办完事就来陪您。”
脚步声远了,空旷的空间里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阿钺!”小楼冒着细汗的头突然倒着垂了下来,嬴钺被吓得惊呼一声。
“小楼?你怎么来了?”
小楼利索地翻身进窗,在房间里跳了几下,脸上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红晕略有消退。
她一脸轻松,嬴钺却紧张的要命。他探出脑袋四处张望,见周围没有人,一把关上了窗户,面色才缓和下来。
太吓人了当朝公主深夜闯入诸侯公子房中,幸亏没人看着,不然明日皇帝桌头上的奏折一定堆积如山。
嬴钺一想到那些留着山羊胡子浑身腐朽味道的御史,再想到他们当庭训斥同僚时飞舞四溅的唾沫星子,就一阵阵的头疼。
“怎么,少将军?我还不能来贵宝地了?”小楼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摇晃着小脑袋问道。
“没有没有小楼,你你又调皮了!”嬴钺面红耳赤,连忙摆手,好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楼哭笑不得,抄起床上的枕头砸了过去,口中说道:“跟着那些酸书袋子学了几天你也变酸了?还来教训我!”
她气鼓鼓地收手,听见外面窗户传来“笃笃笃”三声。
嬴钺正疑惑着要去开窗,却被小楼拦了下,女孩子狡黠一笑,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个鼓鼓的小玩意儿,像是乡间庖厨用来吹风鼓火的东西,不过要小很多。
嬴钺摇了摇头,“你总是有这样多奇怪的东西。”
“要你管,快打开!”小楼瞪着眼睛。
嬴钺一打开窗户,还未看清外面有什么,小楼就深吸一大口气,然后嘴唇凑近那个小东西,猛地吹气,一阵烟雾从那个小东西上喷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也适时响了起来。
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小楼抛开那个东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她擦去眼角泪花,手指头颤抖地指着窗户外那一团烟雾,“熊澜大笨蛋,中招了吧!哈哈哈哈!”
应着她的大笑,怒吼声也响了起来,“佟!千!楼!你又搞得什么鬼!”
“胡椒而已,胡椒而已嘛。着什么急!”
“何人喧哗!”巡夜的禁卫转了回来,听到这边的响声与人语,挑着灯笼照向这边,脚步放缓,手也谨慎地按在了腰刀上。
他走进了,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奇怪”他想到这里是云煌少将军的院落,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少将军,可曾有人路过?”
嬴钺正蹲在窗户底下,闻言就像起身回答,却被小楼死死按住,“你傻啊,这个时候了你还没睡,听到别人问话第一时间回答,不是有问题是什么?笨!”
禁卫问了几句,无人回应,他反而放松了警惕,大概已经睡下了,他又想到禁宫里时常传说的撞鬼故事,深更半夜,四下无人却欢声笑语他狠狠打了个激灵,挑着灯笼走远了。
仔细在听脚步声的三人顿时松了口气,熊澜眨着因为胡椒而肿红的双眼,问道:“她怎么在这里?这个刁蛮成性的丫头。”
他最后那几个字仿佛是咬着牙说的,小楼立刻不愿意了,“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关你屁事!哼!”
“刁蛮!”在骂人这方面,熊澜反而不如性情活泼的小楼,他好像只会这一句算不得脏话的话,于是他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两个字。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刁蛮!”
“哎哟熊大世子那肯定不刁蛮呀,您从小锦衣玉食优渥住行的,哪能看得上我这种凡人之资呢,哎呀,也不知道你这样辱骂一位当朝公主是犯了什么罪”
“刁蛮!无理!”
“你有理你有理,老天都没你有理,你一讲话山岳倒崩,江河断流,您大人生气起来那还了得,星月隐曜,天崩地陷!”
两个人骂到最后都口干舌燥,愤恨的瞪了对方一眼,同时一甩袖子,叉着腰气呼呼。
嬴钺尴尬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愣着干什么?”熊澜问道。
“倒水啊!”小楼冷哼。
两个人仿佛找到了可以供他们一起出气的靶子,嬴钺苦着脸倒了两杯茶水,这才在他们身边坐定。
“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熊澜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刚才吵架吵得干涸的嗓子,出言道。
“你是不是傻啊大世子?你又没告诉过别人,现在又来问别人?我真为你的愚蠢感到悲哀。”小楼听见熊澜说话,噗嗤一声差点没把刚喝进口中的水喷出来,她嘲笑道。
熊澜突然脸一红,也没搭理她,继续道:“各国已遣少年入京与世子一同学习,你不知道?”
嬴钺疑惑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熊澜突然一笑,“云煌那边领头的少年叫南云康,你认识吗?”
南云康。
嬴钺突然心中一暖,可眼睛却不知道何时蒙上了一层泪花。
遥隔千里,又一次听到熟悉的名字,好像草原上的风都吹了过来,吹到脸上,暖暖的让人想哭。
“阿康啊,我自然是认得的,那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了。”他点了点头。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见面了。”熊澜迎着嬴钺疑惑得眼神,勾起嘴角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