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不远处的那团黑影越爬越近,赵丰年说话的动静里已经带了哭腔:“你他娘的是人是鬼啊……再过来……再过来老子不客气了啊!”
那黑影倒是一点回应他的意思都没有,慢慢悠悠地越爬越近,赵丰年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唉——”
那长叹声就像是火炉子口上拉风箱,有了出气儿,听不着进气儿,哪个大活人能趴在地上这么喘?
赵丰年这头且退着,手里头已经摸上了腰间的那把火铳子,冲着那黑影扯着脖子吼到:“给脸不要脸是不是!还他娘的往俺跟前爬,再过来老子开枪啦!”
“唉——”
他不叫到还好,这一嗓子下去,那黑影反倒奔着他的方向越爬越快,没出村子就撞了鬼,也算他赵丰年倒霉,躲也躲不了,不如就地和那东西拼了!
这会,赵丰年倒是把手从火铳子上拿了下来,心里头叨咕着:俺爹说了,这鸟炮对付人还顶用,对付林子里的东西,就是白搭……俺爹的这根龙头拐也见过红杀过人,那玩意要是再敢往俺跟前爬……
想到这里,那黑影已经爬到年子腿边,抬起瘦骨嶙峋的爪子就往他的腿肚子上抓了过来:“唉——”
眼瞅着要被恶鬼掏上腿,赵丰年抡圆了铁拐,对着那黑影的脑袋就砸了下去:“我去你个姥姥!”
只可惜他光记住了上句,忘了下句。就听见“咣啷”一声,那根混铁实心的龙头铁拐,竟然让这黑影给一把攥住,没容赵丰年惊讶,就听那黑影哑着嗓子道:“唉呀小伙子,这黑灯瞎火的,我好不容易碰着个活人,你不帮我就罢了,能不能看清楚咯再打?”
“啥……啥玩意?”赵丰年让那黑影问得一愣,听架势,趴在地上的这东西好像不是啥山魅子,“你……你是人啊?”
“屁话,你见过哪个鬼爬着走道的!”地上那黑影捧着铁拐,也不撒手,顺着铁拐就往上爬,哑着嗓子接着道,“你们现在这帮后生,一个比一个楞!就不能看清楚了再下手?多亏了我早年跟师傅练过几阵子洪拳,要不然差点栽到你这了!”
是鬼还好,瞧见脚底下这家伙原来是个疯老头,赵丰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抬起腿对着那人的后腰就是一脚:“我去你姥姥的!知道老子有枪你还故意装鬼往俺这边爬,你故意吓唬老子是不是?”
这老头倒真象是个练家子,赵丰年这一腿还没等踢上他的身,老头两手一松“啪叽”一声又拍到了地上。而那赵丰年本来就一肚子怒气,这记鞭腿可谓是牟足了吃奶的劲,谁料一脚踢空,转身就闹了个屁股墩。
没等赵丰年再次发火,趴在地上的老头倒是先告了饶:“我耳朵背,我这边当真没听清你说的是啥,就听见前边有个活人喊,这才往你跟前爬,我看你这少年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他日必定是王侯将相之辈,别和我一个老家伙置气,你犯不上!”
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让这老家伙一捧,赵丰年的火气倒是真的消了大半。这会肚子里的气也没了,拍了拍屁股站起来,盯着趴在地上的老头奇怪道:“你说你有手有脚的,为啥总在地上趴着?能不能站起来说话,这么瞅着你,俺都觉得累!”
“趴在地上省劲啊……”老头依旧趴在地上岿然不动,“东王杨秀清六月份破了我们的江南大营,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本来想着往山东走,扑奔我家小师傅,谁承想刚走了一半兜里的粮就让我给吃光了。要不是我拿鬼门十三针封了自己的肠经胃经,这会已经在半道上饿死了!”
“哎呦呵!你还是个大夫呢!”赵丰年说着从兜里掏出半块大饼,递到那个老头手里,抬屁股又坐在地上,“你去山东啥地方啊,和俺说说,俺没准知道呢?”
就像是缺奶的娃娃见了亲娘,接到了饼,这老头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三两下就把半张饼塞进了嘴里,一边捯着气,一边含含糊糊地谢着恩:“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小兄弟,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你放心,今天我齐某人吃了你半张饼,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赵丰年倒是不以为然,就地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可拉倒吧!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个正行,就你那岁数都赶上俺爹了,还管俺叫上爹了?俺就是随便问你一嘴要去山东啥地方,你要是不想说,俺就不问了……”
只等着赵丰年转头要走,就听见身后的疯老头幽幽道:“我的那位小师父,曾经也是朝廷里响当当的一位人物,后来不知道犯了老佛爷什么忌讳,他们钦天监是革职的革职,问斩的问斩……我那小师傅,当晚让皇上给叫走,就在也没回来!我吧……也就是来这碰碰运气,听人说我那小师傅的老家是在梁山赵家堌,可是沿路上全是扑奔关东的难民,这次要不是遇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