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楼学徒等来月度结算业务的日子，样事先无数次在幻想里预支了月入近万的欢乐，唯一担忧是提前透支过度，等手里真攥到一万时，倒麻木了。但现实不给她麻木的机会，连欢乐都一并索回，样赔了。</p>
贾师傅核对销售记录时，声明没经手6号楼9层d、2号楼16层a两套房子，可合同上明明有她签名，定金、付款都已入账，大白天活见鬼。样挺身而出，骄傲宣布：两套房子是她卖的！</p>
“你卖的？你不是没签约权吗？”</p>
“可客户满意我工作，难道把人家拒之门外？多卖两套房子总不是坏事吧？”</p>
业务主管第一评价是：“老虎一天不在，猴子就想称大王。”</p>
样无视上司话里的风向标：“项目提成是不应该有我两份儿呀？”</p>
业务主管：“还惦记项目提成？你现在是试用期，冒名代签就是违规、越权！不罚你就不错了，还想拿奖金？”</p>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这么不灵活？谁卖房子谁拿奖金，国家法律支持按劳取酬，为什么一定要被规定框死呀？”</p>
“规定就是用来框你这种自由散漫的员工，必须接受处罚，不但没有项目提成，还要扣除本月试用底薪。”</p>
“凭什么？这是克扣，是剥削！”</p>
“态度恶劣，开除你也有可能！”</p>
“开除也不能剥夺我合法报酬！”</p>
这是每个人泛着青涩、初入社会必然遭遇的第一道门坎，自我实现被社会规则拦路堵截，是针尖麦芒，撞得头破血流？还是迂回妥协，退一步海阔天空？每人有每人的答案，但殊途同归，无论情愿抑或不甘，无论取直或者迂回，最终逃不了妥协。我们扎根于歌颂中庸的土壤，格式化成长才有资格享受格式化阳光雨露，异类种子难以生根芽，自我是获得社会认可的绊脚石，是阻碍普世成功的心灵累赘，能少则少。</p>
过来人都有此共识、有此默契，全家人站在门里，帮样迈这道儿门坎。</p>
郎心平：“唉，找这么个工作不容易，你又那么想干，怎么闹成这样？”</p>
样：“我认认真真想努力干好、积极表现，把吃奶劲儿都使上了，这辈子还没这么用心做过一件事呢。”</p>
青楚：“劲儿使大了，积极也不是你那么个积极法，任何规矩一旦被确立，必须遵守，没规矩不能成方圆。”</p>
“我给公司创造效益，凭什么处分我？”</p>
“你主要是为给自己创造效益。”</p>
“那也没错啊，利人利己，双赢！”</p>
“我建议你还是做好最坏打算吧。”</p>
“就没有一挽回余地吗？”</p>
“别看我，我挽回不了，人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切由你自己负责。”</p>
样的前台动作已经暴露，杨怡的幕后黑手也无处藏匿，做贼心虚：“青楚……”</p>
青楚懒得理她妈：“跟你我真没什么好的。”</p>
杨怡拿出购房合同、妄图解释：“你一看就知道了，不买太可惜，房子本身品质不用了，周围设施齐全，交通便利，人家周晋给打完折，你知道一平才要多少钱？一万三！比样她们给的明折明扣每平少两千，两千呀，总价差出二十多万呢！这可是四环外一！你这么大便宜咱能忍住不占？不就借熟人光嘛，有个房地产商的男朋友……”</p>
“前！”</p>
“我还没同意你俩分手呢，前什么前？近水楼台买套折扣房而已，何必这么激烈？”</p>
“我跟你没话！”青楚对她妈置之不理。</p>
郎心平责怪杨怡：“你两眼一抹黑、有便宜就上，什么前因后果都不了解，他们两个恋爱背景很复杂，青楚在对待周晋给的折扣上态度谨慎，她不想占不明不白的便宜。”</p>
“怎么不明不白了？不就是男女谈恋爱，男的给女的好处吗？谁俩好不这样？”</p>
“我跟你也没话。”郎心平步青楚后尘而去。</p>
样沦落到与杨怡为伍的境地：“大姨，咱俩现在是人嫌狗不待见。”</p>
以坚持自我、决不妥协为代价，见识到了规则的铁面无私，不久样收获一份通知：试用期间严重违法公司规定，急功近利，擅自接待业主，冒名代签购房合同，拒不接受批评，没有悔改表现，公司决定即日起解除聘用合同，一切损失自行承担。</p>
自我pk规则的第一回合，自我几乎没有取胜先例，钱样概莫能外。</p>
贾师傅对徒弟败走麦城无限同情，爱莫能助，无论前辈怎么提醒，后辈照样栽跟头，只有自己亲自挫折过，才叫真的折。</p>
“样，这就是规矩。”</p>
“规矩难道就是抹杀个性？”</p>
“规矩就是把人放进社会标尺，把不合标准、棱棱角角的多余东西咔叱掉，你不合规矩，就永远被咔叱。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职场从来不是任你随意驰骋的地方，不能让社会适应你，只能适应社会。”</p>
“谢谢师傅谆谆教诲！”</p>
样离开沸腾一个多月的售楼处，第n次失业，重归待业，她在立交桥上放声大哭，泪花纷飞。过去浑浑噩噩也失业，现在认认真真还失业，哪里是样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过街天桥是全北京最代表迷茫气质，最适合思考自己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的所在，她站在上面，望着脚下一路向左、一路向右的车流，从晨到昏。</p>
青楚来到身边，涌起怜惜：“对不起样儿。”</p>
“你对不起我什么？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间接提供的机会，对不起你和全家人的期望，还对不起杨家的面子。”</p>
“我不该责怪你，你有自己逻辑，没有错，只不过跟现实生了冲突。”</p>
“青楚，我现在很困惑、很迷茫。”</p>
“迷茫什么？”</p>
“现在不都倡导张扬个性、自我实现吗？为什么我张扬了，也实现了，下场却是灭亡呢？”</p>
“谁都有个性，谁也不会生下来就适应社会，环境像是一条河，咱都是河里的石头，一开始各有各形状，头上长角、身上生刺，天长日久被河水冲刷，角儿啊、刺儿的就都磨成圆的了。”</p>
“那我是不早晚也得给磨成圆的呀？”</p>
“你就是圆了，也比别的石头尖。样儿，自我不是无极限的，一个人的个性有很多地方与社会格格不入，怎么办，坚持还是妥协？成熟的过程其实就是妥协的过程，但妥协到什么程度，坚持什么、放弃什么，尺度在哪儿？怎么把握？我也一直在摸索、在找。一味妥协是庸才，不妥协就四处碰壁、满头撞包，自我和群体、个性与共性、个人和社会，一定有个让两者共存共荣，等有一天找到这个平衡，我们的个性才有价值。”</p>
“你意思是，个性不全都对？”</p>
“没有对不对，只有适合不适合社会。”</p>
“我明白了，你得真好，我要妥协了。”</p>
“妥协不是委曲求全，是了解、掌握、驾驭。”</p>
“现在开始不算晚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