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黄昏，小千已抵达阔别已久的“知林居”，一跨下马，他一拐一拐的已往“落泉小筑”行去，还威风八面的嚷着：“将军回府罗——”</p>
一语惊动全林院，不但鸟飞，还有人叫，激动的叫声：“脸绿绿回来了！”</p>
乍闻此言，小千就已猜出是西雨的声音，气也没了一半，泯嘴嗔道：“什么嘛！一回来就叫我脸绿绿？扫兴！”</p>
方走过一座右花园，对面月门已奔出来西雨娇美身形，她穿了一件青碧色便装，梳了刘海，显得更活泼年轻了。见着小千，她已笑出迷人梨涡：“脸绿绿你去了哪里？害我们都找不到你”</p>
小千指着脸，瞪眼道：“看清楚点，我的脸是最完整的一个部位，哪来绿绿的？”</p>
关西雨登时怔楞，遂明白自己又说溜了嘴，干笑道：“我说错了，你只当做没听见就是了嘛！”</p>
小千白眼道：“都钻入耳朵了，岂能听不见？”</p>
西雨感到困窘：“那你要我怎么办嘛？”</p>
小千瞪足了眼才道：“罚你替我喊‘将军回府’！”</p>
西雨想笑，仍是喊了：“拐脚将军回府罗！”。</p>
声音清脆悦耳，喊完她已笑了起来。</p>
小千瞪眼道：“你不加‘拐脚’两字行不行？”</p>
西雨憋住笑意道：“你明明拐了脚嘛？”</p>
“你不会当作没看见。”</p>
西雨已套上小千的话。“都已入了眼，岂能看不见？”</p>
小千无奈，也笑了起来：“也罢！拐脚就拐脚，至少你是拐脚将军的跟班，也差不到哪儿去。”</p>
西雨闻言已不敢再喊了。</p>
秋芙此时也奔了过来，突见小千受伤，已惊惶道：“小千儿你怎么了？”</p>
小千苦笑道：“糗大啦！”</p>
秋芙马上扶向他，一步步的再往内院行去，她急问道：“伤的重不重？”</p>
小千苦笑不已：“那要看什么地方了！”</p>
“你的脚……”秋芙急道。</p>
“那是小伤。”小千嗔道：“我的心却伤的很重。”</p>
秋芙更紧张：“什么事快告诉我？”</p>
“说来话长，咱们坐下再聊！”小千装出楚楚可怜模样：“我实在不想活了，心好疼啊！”</p>
西雨揶揄道：“不想活，还要当将军。”</p>
小千白眼道：“难道当将军就一定活得了吗？”</p>
西雨一时也答不上口，面带窘困。</p>
小千已有责备意味：“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以为我就没有伤心事？”</p>
几天的浴血劳累，尤其又是挨了大板牙一剑，他的心早就沉痛非常。他本想装笑睑挨过去就算了，然而却如此的禁不起刺激，那股悲怅又已升起。</p>
西雨顿时感到歉疚，她是不该说那句话，纵使是开玩笑，她却忘了体会小千的心情。</p>
想到大板牙，小千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沉默的随着秋芙抵达“落泉小筑”，坐在小池旁一排白石板。</p>
这里，曾经是他和大板牙饮酒欢笑的地方。</p>
关西睛也从厢房踏着白石花径急忙走来，本是想开口询问，突然见气氛不对，脚步也放缓，慢步走前，问向西雨；“怎么回事？”</p>
西雨眼眶已红润起来，她摇摇头，并没回答。</p>
她不说，西睛也不知所措，直楞楞的呆在那里。</p>
小千望着水池对面的假山涌现的小泉，瀑流有致的流向池中，那声音本来是清雅的，如今却能蚕食心灵，一寸寸像磨钝的锈牙扯咬着。</p>
他表情冷漠而带着茫然，在秋芙眼里，她只见过一次小千如此沉默，那是她娘去世的时刻。</p>
如今呢？</p>
秋芙含着眼泪道：“小千儿，你?*党隼础?br></p>
“说出来？”小千狠狠的丢一块石头，溅向水池，那表情，要比哭相更来得让人不忍观看：“你们以为我没有伤心事？”</p>
秋芙急急道；“小千儿不要如此，闷在心头好不好？”</p>
小千已落下泪来：“阿莱你懂不懂，你会拿刀杀我吗？”</p>
他想强忍泪水，终究抵不过心头悲痛，毕竟他还是十五岁不到的小孩，他又能忍受得了多大的心里折磨？</p>
他已转过满是泪水的脸庞，他不愿让别人看到他流泪。</p>
秋芙急忙道：“我不会……永远不会……”</p>
“你不会懂的，你不会，大板牙也不会，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可是你不会懂的！我这一刀就是大板牙杀的！”</p>
秋芙花容顿然失色；“大板牙他会杀了你！”</p>
西晴和西雨亦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瞧着小千，她俩似乎已能感受到小千悲切的心情。</p>
小千整个身躯己微微抖颤起来，他双手捏的紧紧：“你不会懂的，他不但杀我，还要了我的命。他也脱去了我的宝衣！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p>
秋芙这才瞧及小千是光着上身，宝衣早已不知去向，心头如沉大海，悲凄道：“大板牙他当真不要我们了？”</p>
小千抹了泪痕，又自涌流：“他要我们，可是他不能要，他受人家控制，我怕救不回他，我怕失去他，我又怕杀了他，也怕被他杀了，他是我朋友，将来有一天他知道杀了我，他会很痛苦的！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p>
他和大板牙的交情已逾亲生兄弟，如今却落得如此局面那一剑把他幼小心灵给刺的相当深。</p>
他本来还可勉强忍受，但西雨那番话，勾出了他痛楚的一面。</p>
他本是装作痛苦模样，事实上他是有资格要如此痛哭一场，又岂能接受他人的揶揄奚落呢？</p>
西雨已泣出声音：“对不起，小千儿，我不是故意的。”</p>
初秋的庭园，总有凄凄的秋虫在悲泣，宛似哭泣人世间的悲哀。</p>
小千已无法压抑心头悲切，啊的愤怒吼叫，抓起坐下的石板就往水池砸去。</p>
轰然巨响，水花飞溅，溅向了苍穹，溅向了庭树，也溅湿了发衫脸容，难道冰凉水花能洗去心头悲戚？</p>
小千已奔入屋中，猛力将门关上，砰的又是一响，震的人心更沉。</p>
秋芙也黯然离开庭园，她守着门口，无助的蹲在那里，她知道小千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她，就是友人。</p>
西雨哇的嚎啕大哭，感情奔放，若不是她说了那句话，事情也不会变的如此糟，她自责的奔撞回房，哭的更痛心。</p>
只有西晴还在庭园，溅湿的发梢不停有水珠滚落脸庞，他仍未有感觉，他在想什么？似乎又是一片空白。</p>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叹息道：“但愿我能像大板牙，能让小千儿替我哭一场。”</p>
他似乎感受出小千与大板牙那种生死与共的剖心之交。</p>
夜渐深，已飘起蒙蒙细雨，滴落枝叶，赣籁有声。</p>
初秋的雨夜是悲凉萧索的。</p>
今夜落泉小筑并未点灯，漆黑中，更显孤独。</p>
门扉在动了，蹲伏一夜的秋芙本已昏沉快要入睡，如今更惊醒过来。</p>
痛心过后而在房中熟睡的小千，醒来之后心情已好多了。他启开门，突见秋芙仍守在门外，愧疚之心已起：“阿莱你怎么不进来？”</p>
秋芙关怀一笑：“没关系，我只是怕你着凉，下雨了。我来看看窗户关了没？”</p>
“你来了多久？快起来！”小千忙伸手扶起她。</p>
“我只来一下……”岂知话未说完，因为蹲伏过久，血气不通，秋芙双脚已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p>
小千赶忙扶住她，急道：“看你，脚都蹲麻了，还说只来一下子。”</p>
扶她靠在门墙上，小千已替她疏通血脉，秋芙却不忍道：“还是我自己来，你的脚受伤，不能乱动。”</p>
勉强的又把小千按在墙头，两人并肩靠在一起，注视着庭院凄凄秋雨不断打在树叶上，凄凉寒意直涌向两人，秋芙不禁打了个哆嗦。</p>
“你冷？”小千想脱衣服，才发现自己仍光着上身，干脆起身折回房里，准备把棉被给搬出来。</p>
秋芙忙叫道：“我不冷。”然而已无法阻止小千。只见他已拿出一条细白绣有富红花的丝被，覆在自己身上，她只有感激的道：“谢谢你……还是你盖吧！你连一件衣服都没有？”</p>
“我们一起盖。”</p>
小千拉过棉被一角，已靠向秋芙，两人满怀欣喜的盖个妥当，暖意已缓缓升起，秋芙双脚不用揉搓，血脉也渐渐活络了。</p>
秋芙感到无限满足，多少年了，她何尝有过如此宁静安祥的夜晚，如今却如梦幻般实现了——宁静无人夜色中，聆听秋雨滴落声，伴着自己爱护的人，安祥的过着平静的秋夜，现在不都—一实现了。</p>
她好似处在梦境之中。</p>
小千心情则较重了些，叹声道：“都已那么久了，你还是跟我到处奔波。”</p>
秋芙道：“没有啊！我一直过的很好，倒是你……”</p>
她已转向怅然，又道：“其实我最想的还是跟在你身边，你知不知道自你离开那天开始，我就一直不能安心，那种心情很苦，下次你能不能带我走？我知道我会拖累你，但我只想在你身边……”</p>
小千急忙道：“你没有拖累我，不要胡思乱想，我已失去了大板牙，我不能再失去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没有了我们，我们都会变成孤儿。”</p>
秋芙禁不住凄然和感激，已伏在小千肩头轻轻抽泣起来。</p>
从她一生下来是半边紫青泛红的阴阳脸开始，她似乎就知道自己命运，她一真很认命，哪敢奢想任何希望？直到碰上了小千，她才有了希望，她愿意牺牲奉献自己的一切，去为小千做任何事情。</p>
然而小千却不希望她如此，他只希望秋芙能活得快乐，他甚至想把秋芙的脸给变的漂亮，那时她再也不会受人歧视了。</p>
小千安慰她一阵，才道：“我想我们该走了。”</p>
秋芙惊诧道：“你要离开这里？”</p>
小千点头道：“这是人家家里，打扰太久，反而不好。”</p>
秋芙道：“我都跟你，不过她们一直对我很好，要走，也该向她们道谢……”</p>
小千叹道：“就是对我们太好了，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像白天，本来是不关她们的事，后来却拖累了他们。”</p>
秋芙道：“关姑娘是无心的。”</p>
小千感伤道：“我知道，可是当时我又忍受不住，为了避免此事再发生，我们只有离开了。”</p>
“我们准备去哪里？”</p>
“还不知道。”小千瞧向她：“倒是你．一点都不会武功……”</p>
“我会了！”秋芙欣喜的道：“你不在的时候，关姑娘都会教我功夫，我也学了不少呢？”</p>
小千也露出笑意：“有学就好，将来就有你表现的余地了。”</p>
秋芙窘笑道：“我学的不好，恐怕无法打败敌人。”</p>
“没关系……打不赢再让我来。”</p>
小千本想说，让她表现的不是与人交手，而是跑给人追，但想及这话会伤及她心灵，临时又改了口。</p>
秋芙笑的甚开心：“我会认真学．将本就可以帮你挡敌人了。”</p>
其实这几个月，她的确学了不少，因为她一直想替小千分担忧愁，也一直想学得本领，所以她学的特别认真而下苦功。</p>
秋芙本来就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人，吃起苦来，自是比人要耐上几分、就这几分，已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p>
小千真情流露的笑笑，随后又道：“趁这几天，我们一起练，我现在才发现，没有两下子，在江湖是闯不下去的。”</p>
秋芙喜悦道：“好啊……。”</p>
突又想到什么；“你不是说要走？”</p>
小千道：“走是要走，但现在大家情绪都不好，走的让她们觉得愧疚，好像我们是不欢而散、只好再留几天，好聚好散嘛！”</p>
对关西晴的萍水相逢，就能热切相助，小千总怀着一份感激，也不愿走的彼此尴尬。</p>
只要小千决定的，秋芙从来没有意见，能在短短时间相互练功，岂非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p>
豪雨淋大，雨声更扣人了。</p>
小千感伤的又轻叹。</p>
秋芙已淡声关切问道；“不知大板牙如何了？”</p>
小千叹道：“他早已没了知觉，只知道杀人。”又自怅然一笑：“谁知道会变成这种样子？”</p>
“那怎么办？”秋芙悲怅道：“他会不会永远这样子？”</p>
小千深深叹息：“不管如何，我都要把他治好。”</p>
“我也希望他能好起来。”</p>
两人深情的靠在～起，水乳交融的感情流露，随着细雨飘飞天地间，汇聚成一股奔流宣泄，充塞**裸心灵，再也化不开。</p>
阵阵雨声，已幻成悦耳奏鸣曲，两人聆听中，不知不觉已沉沉入睡。</p>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p>
昨夜雨淋后，庭园显得格外清新，秋芙伏在小千身上睡了甜美一夜，此时反倒觉得困窘，尤其西雨大老早就到此，想向小千赔歉意，见及两人熟睡，不忍叫醒，一直呆立到近午，秋芙想起来就脸热热的。</p>
还好西雨并未胡思乱想，她只想解开和小千之间的芥蒂，话一谈开，窘困自然就消失无影了。</p>
小千也不便再让事情恶化，与西雨谈话间，也和气多了，误会也为之一扫而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