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历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却原来……”</p>
到了这时，心中已有七八成信了。</p>
徐长老此时说道：</p>
“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使大伙有如身历其境。这一封书信……”</p>
他扬了扬手中那信，续道：</p>
“是那位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书中极力劝阻汪帮主，不可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乔帮主，你不妨自己过一过目。”</p>
说着便将书信递将过去。</p>
智光道：“再让我瞧瞧，是否真是原信。”</p>
说着将信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p>
“不错，果然是带头大哥的手迹。”</p>
说着左手手指微一用劲，将信尾署名撕下，放入口中，舌头一卷，已吞入肚中。</p>
乔峰万料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竟会使这狡狯伎俩，一声怒吼，左掌拍出，凌空拍中了他穴道，右手抢过信来，但终于慢了一步，信尾的署名已被他吞入了咽喉。带头大哥的名字，被这个人掩盖。</p>
一时间，乔峰心乱如麻，看着残余的书信，只见信上写道：</p>
“剑髯吾兄：数夕长谈，吾兄传位之意始终不改。然余连日详思，仍期期以为不可。乔君才艺超卓，立功甚伟，为人肝胆血性，不仅为贵帮杰出人物，即遍视神州武林同道，亦鲜有能及。以此才具而继承吾兄之位，他日丐帮声威愈张，意料中事耳。”</p>
“然当日雁门关外血战，惊心动魄之状，余无日不索于怀。此子非我族类，其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来历则已，否则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亦必惨遭浩劫。”</p>
“当世才略武功能及此子者，实寥寥也。贵帮大事，原非外人所能置喙，唯尔我交情非同寻常，此事复牵连过巨，祈三思之。”</p>
下面的署名，已被智光撕去了。</p>
徐长老见乔峰读完此信后呆立不语，又递过一张信笺来，说道：“这是汪帮主的手书，你自当认得出他的笔迹。”</p>
乔峰接了过来，只见那张信笺上写道：</p>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p>
“帮主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p>
“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p>
下面注的日子是“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他记得分明，那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p>
乔峰认得清清楚楚，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这么一来，于自己的身世哪里更有什么怀疑，但想恩师一直待己有如慈父，教诲固严，爱己亦切，哪知道便在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却暗中写下了这通遗令。他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点点地滴在汪帮主那张手谕之上。</p>
徐长老缓缓说道：</p>
“乔帮主休怪我们无礼。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不曾对谁说起。”</p>
“但是马副帮主被白世镜所害，马夫人又偷看了书信把这件事情传出去。帮主是契丹人一节，帮中知者已众，变乱已生，隐瞒也自无益。”</p>
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在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此时方始揭破，霎时之间，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p>
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疯疯颠颠，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口一辞地都如此说，哪里还有假的？”</p>
想到朱武也曾向自己这么说，还多次劝自己主动退位，乔峰长叹一声，说道：</p>
“乔某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p>
说着伸手到负在背上的一只长袋之中，抽了一条晶莹碧绿的竹仗，正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双手持了，高高举起，说道：</p>
“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哪一位英贤愿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p>
丐帮历代相传的规矩，新帮主就任，例须由原来帮主以打狗棒相授，在授棒之前，先传授打狗棒法。就算旧帮主突然逝世，但继承之人早已预立，打狗棒法亦已传授，因此帮主之位向来并无纷争。乔峰方当英年，预计总要二十年后，方在帮中选择少年英侠，传授打狗棒法。这时群丐见他手持竹仗，气概轩昂地当众站立，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p>
乔峰连问三声，丐帮中始终无人答话。乔峰说道：</p>
“乔峰身世未明，这帮主一职，无论如何是不敢担任了。徐长老……”</p>
本想让徐长老和传功长老一起保管打狗棒，乔峰却想起他先前对自己的疑问避而不答的事情，转向传功长老吕章道：</p>
“吕长老，本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就请你来保管。”</p>
“打狗棒法和降龙廿八掌自来只有本帮帮主会使，但你是传功长老，如今又代理帮主一职，学这两门武功，也是未尝不可。”</p>
“日后定了帮主，由你转授不迟。”</p>
请吕章和自己到一旁，传授打狗棒法和降龙廿八掌。</p>
万没有想到这一点，吕章欣喜若狂，就要向乔峰学习丐帮绝技，代理帮主之位。</p>
徐长老闻言大急，就要阻止此事，宋长老忽然大声喝道：“且慢！”</p>
徐长老以为他同样对吕章代理帮主有意见，有些欣喜地道：“宋兄弟有何话说？”</p>
谁知宋长老却道：“我瞧乔帮主不是契丹人。几十年前的旧事，单凭你们几个人言语，谁知是真是假？”</p>
吴长老大声道：“谁愿跟随乔帮主的，随我站到这边。”</p>
他左手拉着宋长老，右手拉了奚长老，走到了东首。跟着大仁分舵、大义分舵、大勇分舵的三个舵主也走到了东首。</p>
徐长老、陈长老、全冠清以及大信、大礼两舵的舵主，却留在原地不动。这么一来，丐帮人众登时分成了两派。</p>
传功长老吕章行事向来稳重，这时更加为难，迟疑不决。</p>
眼看一场内乱就在眼前，乔峰朗声说道：“这丐帮帮主，我是决计不当了……”</p>
宋长老插口道：“帮主，你切莫灰心……”</p>
乔峰摇头道：“我不是灰心。别的事或有阴谋诬陷，但我恩师汪帮主的笔迹，别人无论如何假造不来。”</p>
他提高声音，说道：“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威名赫赫，武林中谁不敬仰？倘若自相残杀，岂不叫旁人笑歪了嘴巴？乔某临去时有一言奉告，今后不论是谁，不得以一拳一脚加于本帮兄弟身上。”</p>
群丐本来均以义气为重，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暗自惭愧。</p>
乔峰抱拳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p>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p>
说着伸出左手，抢前向单正一抓。单正只觉手腕一震，手中单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单刀竟让乔峰夺了过去。乔峰右手拇指扳住中指，往刀背上弹去，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刀柄仍拿在他手中。他向单正说道：“得罪！”抛下刀柄，请吕章走到一旁，传授丐帮绝技。</p>
众人见此愕然，跟着便有人大呼：“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p>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p>
徐长老见此一喜，伸手就要去接，右手刚碰到竹棒，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电轰击般一震，急忙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劲急笔直，插入地下。</p>
群丐齐声惊呼，瞧着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万千。</p>
徐长老见吕章去和乔峰学艺，乘机朗声说道：</p>
“本帮不可一日无主，乔……乔峰去后，这帮主一职由哪一位来继任，是刻不容缓的大事。乘着大伙都在此间，须得即行议定才是。”</p>
言语间以丐帮辈分最尊的长老自居，要决定帮主人选。</p>
重伤垂死的白世镜，此时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见此“呸”了一声，怒骂一声“小**”，破口大骂徐长老：</p>
“你和全冠清也是小**的姘头，有什么颜面还在丐帮立足？”</p>
“要脸的就像我一样，自杀洗清罪孽！”</p>
运气自断经脉，自杀身亡了断。原来丐帮中规矩，凡是犯了帮规要处死刑的，如自行了断，帮中仍当他是兄弟，只须一死，便洗清了一切罪孽。</p>
白世镜以此洗清自身罪孽，他所说话的话自然让人相信。想到徐长老和全冠清在先前叛乱中上蹿下跳，和马夫人的关系也比旁人亲密。众人都确信了白世镜所说，对两人十分看不起。</p>
徐长老颜面大失，自然无法再决定帮主的人选。其余长老中执法长老白世镜自杀身亡，奚宋陈吴四位长老先前有反叛帮主的行为，唯有传功长老吕章为六大长老之首，又是乔峰指定的代理帮主，在他学到打狗棒法和降龙廿八掌后，成为无可置疑的帮主人选。</p>
吕章在得到乔峰传授绝技后，回来就发现自己已成为唯一的帮主人选，对乔峰更是感激，向众人道：“大丈夫本该是非分明，但是乔峰的身世倘若泄露了出去，咱们丐帮的声名从此一塌糊涂，一百年也未必能重振翻身。弟兄们走到江湖上，人人抬不起头来。各位兄弟，是丐帮的声名要紧呢？还是乔峰的身世要紧？”</p>
众人都道：“当然是丐帮的声名要紧！”</p>
吕章道：“对啊！大事为重，私事为轻。要讲大义，不讲小义。大宋的兴衰存亡是国家大事，丐帮的声名荣辱关涉数万兄弟，也是大事。这件事如泄露了出去，大伙儿可不能跟这多嘴之人善罢干休，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不能含糊！”</p>
吩咐知道事情经过的这些人把乔峰身世掩盖，对外说乔峰因为个人之事，辞去帮主之位。</p>
吴长老、宋长老等人，对此一万个愿意。谭公、谭婆和智光大师等人，也觉得这件事情原本不必揭穿。全冠清心中不服，但见余人都顺从吕章的说话，自己势孤，若再有异言，只怕立有性命之忧，悻悻然便不再争辩了。</p>
乔峰身世的事情，就这样被丐帮内部解决，他是契丹胡人的事情，也没有因此传出去。吕章接任帮主后把有关乔峰的事情一概压下，自然也不会因为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和前任丐帮帮主为敌。</p>